《铁血护国》内容提要
辛亥革命胜利以后,袁世凯窃取革命胜利果实,倒行逆施,对外投靠帝国主义,对内逐步复辟封建王朝专制。
以蔡锷为总司令的讨袁护国军,于1915年12月挥师入川,翻雪山关,过江门峡,在泸州纳溪一带打响了护国讨袁的第一枪。
《铁血护国》主要描写了泸纳战场上护国军历尽艰辛,与数倍于我和武器精良的北洋军,展开了一场场血与火的战斗。再现了讨袁护国军在泸纳战场上悲壮惨烈的战争场面和最终取得护国战争伟大胜利的艰难历程。
长篇小说
铁血护国
作者:王仕厚
第 一 章
1
旌旗猎猎,雄关险峻。
蔡锷带领的讨袁护国军,一路疾进,来到了川南第一雄关——雪山关。
雪山关,南距叙永县城一百八十里,面临赤水河,是四川南面的最高峰,海拔一千八百多米,因山高而常年积雪,故名雪山关。
雪山关地势险要,气候多变。此时正是大雪纷飞,朔风阵阵。蔡锷驻马关前,那匹枣红马也摇头摆尾,趁机抖着身上的积雪。参谋长罗佩金骑着一匹白马,紧跟在总司令蔡锷的后面。
蔡锷见雪山关道路崎岖,山势险峻,雪花扑面,寒风刺骨,不禁想起明代著名诗人杨升庵谪戍云南时路过雪山关的诗句,轻声吟诵起来:
“雪山关,雪风起,十二月,断行旅......"
“总司令,”罗佩金指着地上的那些宽宽的石板大路上留下的马蹄迹印说:“这儿怕也还留着当年杨状元屡次到永昌卫,经过这儿的马蹄痕迹吧!”
蔡锷翻身下马,感慨地说:“岁月苍桑啊!”把缰绳交给卫兵,健步登上山前一块大石头,用马鞭一指山寨说:“佩金,你看这山寨两边的对联:孤城万仞山,羌笛春风吹不渡;八月即飞雪,玉门春色可平分。这说明雪山关之险峻完全可与玉门关相媲美啊!”
“孤城万仞山,八月即飞雪,真是写绝了啊。”罗佩金也随即下了马,紧走几步赞叹着说。
“大军继续前进,我顺便进山寨中的寺庙去看看吧”,蔡锷说。
罗佩金随同蔡锷步入寨后的一座寺庙之中,只见庙子虽然破旧,而庙门上的“云峰寺”三个大字却是遒劲有力,旁边有明朝洪武年间建庙的碑记。进入大殿,正中供奉的不是佛像,而是手捺长髯,秉灯夜读的关羽,大殿之侧,一则护国军讨袁布告清清楚楚地张贴在那里,对发布这张布告,蔡锷曾亲自操刀执笔,字斟句酌。走到这张布告前,蔡锷停住了脚步,认真地细看了一遍。
照旧中华民国,成立之五岁月。
外经各国承认,内由人民公决。
不想袁贼世凯,竟敢妄为帝制。
私设筹安等会,倡议颠覆民国。
只图一家尊荣,不顾全民亡灭。
本军应天顺人,用特仗义讨贼。
须知国家存亡,匹夫咸与有责。
兵至秋毫无犯,人民各安生业。
若或军士占霸,骚扰不守规则。
均按军法从事,决不宽贷片刻。
“古今凡能获胜的部队,莫不是仁义之师,做到秋毫无犯,视人民如父母,最终才能打败强暴,以弱胜强啊!”蔡锷回过头来又问罗佩金:“佩金,这布告在部队中进行反复宣传了吗?”
“总司令,布告除广为张贴外,关键词句,军队中连伙夫也能记诵了。”罗佩金回答说。
蔡锷深知,这一次护国讨袁,虽然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战争,实际上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搏斗。护国军目前入川讨袁的两路大军,刘云峰带领的第一梯团下辖邓泰中和杨蓁支队,总兵力不足万人,要进攻长江第一城的叙府,难度可想而知,而自己带领的中路军,目前入川的只有第二梯团司令官赵又新带领的第三混成支队和第四混成支队,第三支队队长董鸿勋虽然久经战阵,但有时也冒失,唯第四支队队长何海清较为成熟。但是,各支队武器装备与袁军比起来,就差得太远了,护国军基本上还是九子枪居多,而为数不多的德国克虏门造的退管山炮,更是爱如珍宝。然而,就是这样一支部队和这些落后的装备,为了民主和共和,率先打响了讨袁护国的第一枪。
1912年,在中国近代史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
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已经处在危急关头!
一些人虽然明知袁世凯已成中华民族的公敌,还是经不住袁世凯高官厚禄的引诱,以致缄口不言。蔡锷对袁世凯许以高官厚禄的拉拢不为心动,为中华民族的利益,蔡锷在小凤仙的帮助下,逃出北京,东渡日本,辗转经香港回到云南,向云南都督唐继尧喻以大义,千方百计说服了唐继尧共同出师讨袁。
蔡锷难忘去年12月15日在云南讨袁誓师的场面。
2
蔡锷身着戎装,腰跨战刀,护国军战旗迎风飘扬,唐继尧、李烈钧端坐在阅兵台上,兵士们以方队排列,威武雄壮。
“维中华民国五年一月一日,护国军总司令蔡锷,谨率所属部官兵,以牺牲酒醴之仪,敢昭告皇天后土而誓师曰:袁逆世凯因缘事会,遂取魁柄,凭借权势,失政乱国。内则佥任兢进,苛政繁兴,盗贼满山,人民憔悴。外则强邻亲逼,藩服请贰,主权丧失,疆土日蹙。乃袁逆曾不惊祸,就复妄肆威权,挥金如土,杀人如麻,伊古昏
蔡锷因近患有喉疾,平日里都尽量少说话,有时多说几句,声音都显得有些嘶哑,今天声音格外宏亮,没有一点吵哑的声音。
蔡锷继续朗声读道:
“顾中国志士仁人,所以忍痛斯顺,虚与委蛇者,诚念飘摇风雨,国步方艰,靠民国国体不变,元首更换有期,犹可补救徐图,袁逆一身祸国,犹虞不足,又复辟帝制自为,不惜以国家为孤注,以求袁逆一人之大欲。
今日之势,民国与袁逆义不共戴。三户亡秦,一旅兴夏,有志者,事竟成。虽然,积威约之渐,举国若暗,相视莫敢发难,独以西南一隅,先天下而声叛国之罪。蔡锷远道而来,幸获从文志之后,锷等回天力薄,返日之长,不惜执挺效挞伐之先,所冀桴鼓有声应之助。
嗟尔有众,为国力勤,念兹誓词,其克有勋!”
蔡锷的出师讨袁誓词,虽然较长,但全体官兵却听得鸦雀无声。
最后,全体官兵的口号声响彻云宵
“众志成城,共讨袁贼!”
......
蔡锷深知这次讨袁,不但与袁军在武器装备和军事实力上相差太大,就是在云南讨袁誓师大会以后,作为云南都督的唐继尧,虽然口头上已经赞成讨袁,但他仍然功于心计,保存自己的实力,入川的护国军,多调拨的是比较落后的九子枪和曼利忧步枪居多,而象新六八这样的较先进的枪支就较少了。
蔡锷明白,只有率先带头打响讨袁第一枪,以唤起国人的醒悟,以死相拼,然后各省群起响应,必能剿灭袁贼,才能还我共和。
雪愈下愈大,风愈吹愈紧.
蔡锷却是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蔡锷铺开纸,提起笔,挥写开来。
“是南来第一雄关,只有天在上头,许壮士生还,将军夜渡。
作西蜀千年屏障,会当秋登绝顶,看滇池月小,黔岭云低。”
第 二 章
1
一九一六年一月二十日。
威宁,彤云密布,天低云暗,雪花飘舞。
“幼时候读古诗,有‘大雪满弓刀’,有‘雨雪菲菲’、‘雨雪载途’,读起来虽然觉得写得好,但是没有亲自经历。今天的大雪满弓刀,雨雪载途,有亲身体会了。只有那孟浩然的踏雪寻梅,我仍就没有那份雅兴了。”
说着笑的是第一梯团赵又新属下的第三混成支队二营副营长董鸿铨。
董鸿铨是昆明学堂的学生,思想民主,深知共和救国的道理,因此投笔从戎,深得赵又新的器重和赏识,才二十二岁就提拔当了副营长。
雪下得满地都是泥泞,士兵鞋子下面都是套着一双脚码子,走起路来“咔哧”、“咔哧”地发响。僵冷的气氛一下子就被这个年轻的军官打破了,兵士们就势嘻笑着开起玩笑来了。
“这雪花遇到兵,就叫有理都说不清。”
“你们无非是想说秀才遇到兵,有理都说不清嘛。”董鸿铨知道兵士们常常说他是秀才,“可是,秀才如今已成了兵了,啥子理由就都说得清了。”董鸿铨也嘻笑着反击。
在士兵们眼里,董鸿铨没有官架子,带兵也带得好。他原是云南的学生,因为看到中国要富强,必须推翻封建王朝,建立民主共和的国体。封建王朝传位给一个三岁娃娃来治理一个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泱泱大国,岂不是开了个历史的玩笑,一个三岁娃娃懂什么治国安邦的道理?懂什么富民强国的策略?辛亥革命,推翻满清政府,建立共和政权,是历史的潮流所至,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而袁世凯窃取了辛亥革命胜利果实,当上了中华民国大总统,本当自尊自重,锐意革新,共建民主共和之中国,谁知袁世凯愦乱昏暴,敢逆历史潮流而动,把全国人民浴血奋战夺取建立的共和国体颠覆,妄想又要建立一个袁家封建王朝。
蔡将军发布的告全国同胞书,使年轻的董鸿铨夜不能寐:
一、国人职责,唯在讨袁,天助吾民,辜克有济,举迅建设之事,当让贤能,以明初志,个人权利思想,悉予划除。
二、地无分南北,省无分甲乙,同此领土,同是国民,唯当量材论功,通力合作,决不参以地域观念,自启分裂。
三、倒袁救国,心理大同,但能助我张目便当引为同志。所有以前党派意见,当然融消,绝无偏倚。
四、五大民族,同此共和,袁氏得罪国民,已成为五族公敌,万众一心,更无何等种族界限。
董鸿铨对这四条告全国同胞书广为宣传,并在学校带头投笔从戎,深得蔡锷赏识和器重。
“路泥泞,风啸啸,护国军,心情逐浪高,鞋爪脚码胜车轮,九子步枪胜大炮,袁大脑壳皇帝梦,倾国叫你云散烟消。”
董鸿铨出口就成顺口溜,很快就成为鼓励兵士们前进的快板词。兵士们边走边唱,很有节奏感,也很具宣传鼓动性。
二十六日,部队风雨兼程,终于来到毕节城。
“支队长,我们是奉刘师长之密函,前来与你们商谈。”
川军第二师师长刘存厚派来的参谋杨必慎向支队长董鸿勋送上密函。
20日这一天,刘存厚秘密召集本部主要将领陈礼门、刘柏心、舒云衢、梁镇、廖谦、邓锡侯、田颂尧,商询反对帝制,拥护共和的意见,地点选在叙永忠烈宫。忠烈宫有南唐将军南霁云的塑像。塑像上方有“一指千秋”四个鎏金大字,刘存厚有效霁云拔剑断指,以身报国的典故。大家都歃血为盟,均愿拥护共和,铲除帝制,锐意讨袁,以身报国。
事实上,刘存厚及其部下的众将官,起初都在滇军三十七旅七十四标吃过粮,刘存厚是七十四标的一个管带(相当于后来的一个营长)为云南辛亥革命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时的满清走狗,四川总督赵尔丰还在成都大肆屠杀革命党人和无辜群众,端方也被清廷命为川汉铁路督办领滇兵入川,与赵尔丰勾结在一起,行凶作恶。蔡锷认为,四川不消灭赵尔丰和端方,也直接影响云南辛亥革命取得的胜利成果,蔡锷考虑再三,决定破例提拔刘存厚带兵入川。刘存厚也确实是个将才,与四川革命军一道,取得了决定性胜利,这样刘存厚就荣任了川军第四师师长。但陈宧入川主政后,千方百计排斥异己,将刘存厚第四师番号改为第二师,派驻山高水寒的叙永。同时又从川北调伍祥祯的一个旅到叙府驻防(今宜宾),调第一师熊祥生旅入驻泸州,实际上,对刘存厚形成了排挤。
之前,蔡锷多次密电,请刘存厚起兵讨袁,因此,刘存厚在忠烈宫歃血之誓,起兵讨袁,实属必然。
云南护国军第一军第二梯团第三支队支队长董鸿勋看了密报,知是蔡锷已经批准了刘存厚的密约,即以护国军入川后,刘军与之对垒,但随即节节败退,护国军节节追击,然后退至泸州时,护国军与刘存厚部队合兵一起,一举拿下没有任何防备的泸州城。
支队长董鸿勋没有防人之心,反将这件重大机密无意间透露给了刘奴,刘奴当时是毕节知县,护国军入川讨袁,迫于各种原因,他伪装革命,保护自己,暗中则时时窥测护国军的军事机密,以便向袁世凯邀功请赏。
于是,刘奴则在护国军离开毕节时,派心腹将这重大军事机密十万火急地密报了四川督军陈宧,造成了后来护国军在泸纳战场的惨重损失。
董鸿勋接到蔡总司令作战命令,仍然决定由董鸿铨二营作为入川先头部队,果然一战川军即节节败退。刘存厚大军已败退在纳溪。
1月31日,刘存厚见大功已经告成,克日就可攻下毫无防备的泸州,即在纳溪宣布起义,以“中华民国川军总司令”的名义又向全国发布了讨袁通电。第二天,刘存厚随即扣留了纳溪县的知县陈嗣充,并提取了县衙全部枪弹,以作讨袁护国军之用。
2
泸州。
自古川南重镇,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泸州失守,则意味整个四川西南屏障全失。泸州据有长沱两江之险,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泸州城防司令熊祥生彻夜未眠。
护国军大军压境,刘存厚又在纳溪宣布起义,与滇军会合一起,克日就将攻取泸州。刘存厚与什么滇军作战,实际上是互相勾结,引狼入室。好在毕节知县刘奴之前有密报。谢天谢地,否则泸州为护国军不用吹灰之力而夺取,我熊祥生也成阶下囚了。
眼下,陆续调来了张敬尧的第七师和第八师一个旅,还有曹锟第三师的王承斌一个团。加上驻泸部队自己的一个三千多人的旅对泸州进行铁桶般的防卫。
南面的长江岸边,有蓝田坝的南寿山两处,作为捍卫泸州的前沿阵地。熊祥生作了重点布防,近几天每天一次亲自检查所修筑工事和兵力配置情况。
二月五日夜,泸州纳溪上空繁星点点,初春的夜晚,春寒还未完全消尽,但金黄色的油菜花正盛开在田野,散发出诱人的清香,青蛙已经开始唱歌,不时还有叫鸡子的蛐蛐叫声,一切都很安乐,很有生机,一点也没有一场惨烈的大战即将开打的征兆。
团长陈礼门两眼炯炯发光,一边注视着前面的蓝田坝,一边等待着董鸿勋支队的联系。
陈礼门、字玉堂,是四川新都人,在四川武备学堂毕业。曾到日本学习军事,对日本的军人作风深为崇拜,后由清政府调滇襄办理新军,同志会反正后回四川任川军第二师第一混战团团长。
为了增强陈礼门的战斗力,滇军第一梯团司令官赵又新命令,将董鸿勋的一个炮兵连留给陈礼门指挥,其中有四门德国伯虏厂造的先进的退管大炮。
“报告团长,董支队已进入南寿山战斗位置,只等团长总攻信号弹发起,即行发起全面进攻”。
陈礼门点了点头,亲自站在四门大炮旁边,问炮手是否准备妥当,炮手立正报告说已经准备好了。陈礼门标准地一个军人转侧,下达了发射信号弹进行总攻击的命令。
三颗红色信号弹在泸纳地区腾空而起。
随着四门退管大炮的炮弹出膛,几声如雷般的巨响,炸开了北军的前沿工事阵地。
寂静瞬间被打破,紧接着,护国军的九子枪,汉阳造一齐开火,整个南寿山、蓝田坝的前沿阵地一片通红。
袁军根本没有想到护国军来得如此迅速,而且竟然又是在夜间发起战斗。驻防泸州的川军自然不及张敬尧和曹锟的部队,不象这些部队常年在战火中摸爬滚打惯了的,尤其是大炮,更是如雷巨响,俗话说老兵怕机枪,新兵怕大炮,这没有战斗经验的部队,更是怕大炮。
那炮弹就象凭空落下来的一轮轮太阳,迸飞的火花,炸雷般震耳欲聋的巨响,把北军炸得魂飞胆颤,炮弹掉在那里,袁军抵抗的枪声就嘎然而止地没有了一点声响。
袁军的指挥官们基本已不顾士兵在怆惶奔逃,没有接到命令,袁军几支部队已经潮水般地向后退去。
还没退拢江边,南寿山上的袁军又是潮水般地退了下来,一时大乱,向江边狂奔而去,争先恐后地抢渡过江逃命了。
这一仗,护国军一举夺得了泸州的前沿阵地蓝田坝和南寿山。
天拂晓,陈礼门带领所属部队,开抵长江南岸,袁军驻泸州部队的兵营、武器装备库等已完全暴露在护国军的火力打击之中。
护国军第一梯团长赵又新和川军总司令刘存厚认为,从蓝田坝和月亮岩两处渡江攻击泸州都会遭到袁军部队炮火的猛烈攻击,而且从目前情况来看,因为刘奴的告密,新调来的袁军比熊祥生部队的战斗力强得多。因此,赵又新与刘存厚商议,联合发出了作战命令:
董鸿勋支队轻装转向太安场,然后渡过长江,从罗汉场方向袭击泸州。
蓝田坝和南寿山是泸州的前沿重要阵地,袁军还将会拼命来争夺,陈礼门团留守蓝田坝和南寿山。
考虑到陈礼门的阵地的重要性,赵又新没有同意董鸿勋要求调回炮连的要求,仍然把炮连留给了陈礼门。以便在袁军强渡长江攻击蓝田坝和南寿山时,对他渡江启程时进行远距离的有效打击。
“这家伙是杀手锏呀,陈团长,目前我军还没有这东西,赵梯团也只有这四门,是部队的命根子呀,你要好好发挥它的战斗力,攻击蓝田坝,它是立了大功的啊。”
刘存厚指着崭新的大炮筒子,语重心长地给陈礼门说。
“人在炮在。”陈礼门非常自信地说。
“我是人不在,炮也要在呀。”刘存厚铁青着脸严厉地说。
3
熊祥生司令部。
四川省督军陈宧亲自到场参加会议。
“诸位将军,蓝田坝和南寿山失守了,可知责任重大,有失洪宪皇上对大家的厚望与重托。眼下,本督军不想再追究哪位将军的责任,只想大家协力同心,共同剿灭逆贼,将功补过而已。”陈宧说完,严厉的眼晴把在座的熊祥生、曹锟、张敬尧和刚刚调来泸州参战的吴佩孚扫了一遍。
熊祥生自知责任重大,而曹锟、张敬尧也心知肚明,蓝田坝和南寿山失守,自己不能说没有责任。
吴佩孚新来乍到,想在陈宧面前露一手首先发言:“眼下蓝田坝、南寿山已经失守,但保住泸州至关重要,据目前逆军的计划来看,在夺得蓝田坝和南寿山后,定会在近日抢渡蓝田坝和月亮岩两处渡口,我军必须调所有的重型大炮,置于隐蔽之处,对渡江之逆军猛烈炮击,务必使其不能窜过江来,否则,后患无穷。”
曹锟显得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不然,目前逆军中刘存厚熟知泸州情况,知道这两处渡口江宽水急,又有南城一带三岩脑险阻,处于易守难攻的地方,逆军必然会放弃从蓝田坝、月亮岩两处渡江,很可能把渡江地点选在罗汉场一带我军防御薄弱的地方,我军则应把目前战斗力最强之火炮调到沱江对岸的小市一带布防,方保泸州万无一失。”
吴佩孚反驳道:“目前逆军在南岸厉兵秣马,声言渡江,必须严防,如果舍弃南城一线,在小市一带重兵防控,逆军一旦渡江,其锐气正盛,如何抵挡?”
曹锟笑了笑说:“刘存厚,赵又新久经战阵,惯于用兵,此乃虚实结合之打法。”
陈宧本是一个临事缺乏主断的人,见双方争执不下,他听来反正都有道理,故作深沉地捏了捏下巴说:“诸位,叛贼渡江攻我泸州的可能性很大,其一是逆军一路进川以来,刘存厚里应外合,明是与逆军对垒作战,实则是把逆军带到了我们的家门口,其兵正骄;其二是逆军一举攻下蓝田坝、南寿山,其锐气正盛,因此,从蓝田坝、月亮岩渡江攻我泸州的可能性极大。另外,逆军考虑在两处渡口渡江作战的同时,分兵从太安场一带渡江,从侧翼攻击我泸州的事也会发生。因此,我仍应分兵一半,两处都同时加强防守,为此,命令吴佩孚、曹锟带一部分部队在小市一带布防,张敬尧及吴佩孚、曹锟的一部分队伍在泸州南城一带布防。”
吴佩孚心中虽然有些不快,暗笑陈宧的惯用伎俩,就是在没有决断的时候,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和一和稀泥。这兵分两路,放弃小市一带的重点防线,实际上等于给赵又新、刘存厚的部队让开了一条大道,使他们轻而易举地撕开泸州北面防线的一条口子。吴佩孚仍然坚持这样的看法。
4
2月8日,滇军护国军第一路军第一梯团的第三支队二营,在营长郑森的带领下,封锁消息,轻装前进,很快在太安场一带渡过长江,抢在袁军调集的主力部队还未到来之前,已挺进大龙山,袁军先头部队与护国军骤然相遇,袁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触即溃,很快退回大龙山,方才醒过神来,然后组织兵力,封锁护国军的前进道路。
“董副营长,你带领部队正面攻击大龙山,务必在九日凌晨前拿下大龙山,我带领部队直袭罗汉场,待董支队长的部队会合后,对泸州的小市防线实行总攻击。”三支队的先头部队二营营长郑森向董鸿铨下达了作战命令。
董鸿铨在攻击南寿山战斗中,被安排带领的是一个预备队,根本没有派上用场。这次,有了单独作战的机会,董鸿铨感到非常地高兴。
董鸿铨率部直抵大龙山前,观察地形,部署攻击方案。董鸿铨见袁军扼守的是一大片开阔的冬水田,这片水田有上百亩左右,况且其中不少是烂包田,这种田人一踩上去,就会陷进去,直至淹没头顶。
袁军指挥战斗的指挥官在水田的对面高声吼道:“有种的就过来吧,这片明晃晃的水田就是你们最好的墓地!”
一排长王本珍,二排长李仲清和三排排长唐根让都沉不住气了,首先向董鸿铨请战,董鸿铨见士气正旺,命令一排二排进行攻击,两个排一冲进水田的田埂上,即被对方密集的炮火打得抬不起头来,有的就滚在水田里,顿时就有一个兵士死亡,一个兵士受伤,两个排只好退回来。
董鸿铨见状,欲暂停攻击,商议改变打法,却被三排排长唐根让的再三请战止住了,唐根让带领三排单线冲过田埂,但随即仍被袁军密集的炮火逼下了水田,两脚一迈下去,直往下陷。挪动脚步都很困难,而且明晃晃的水田四周没有任何一处可供遮掩躲藏的物体,护国军完全成了袁军射击的活靶子,唐根让还在指挥向前冲。董鸿铨紧急下令三排必须马上退回阵地。
董鸿铨心急如焚,觉得入川讨袁的护国军,个个都是好弟兄,是护国讨袁的珍贵火种,作为指挥官,时时刻刻要爱护和保护他们,战事愈是艰险,指挥官愈不能凭意气决断,更应该冷静。
董鸿铨看看退回来的士兵,又看看这片苍茫的水田,沉吟良久。战士们见董鸿铨久久地沉思,认为这个秀才怎么能带兵,是不是怕死了。战士们都怒吼起来:“副营长,我们不怕死,我们再冲,一定冲过去。为护国讨袁,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无尚光荣,似这样倒让大活人被尿憋死了!”
兵士们的叫骂声此起彼伏,一些话显然是冲着董鸿铨来的。
董鸿铨理解兵士们的心情,就在这一刹那间,董鸿铨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来了。他叫几个士兵马上到附近的农户中找些拌桶和围折来。
不一阵,士兵们找来了十多个拌桶和十多张围折。董鸿铨叫他们在拌桶里装上泥沙,把围折围在上面,每一个拌桶后面三个士兵。中间一名机枪射手,两边选身强力壮的士兵推着拌桶在水田中前进。
一切准备就绪,董鸿铨命令火力射击掩护,然后吹响冲锋号,十多只拌桶同时下水田,几十个士兵躲在拌桶后面,上面又有围折作掩护,士兵们在后面用力推着,浩浩荡荡地渡过水田直冲向袁军阵地。
袁军密集的子弹射向拌桶,对拌桶后面的护国军无丝毫损伤,子弹的力量根本无法穿过几尺厚的绵沙土,有了拌桶,烂包田已可以安然渡过,王本珍高兴极了,亮出了机关枪口,对着渐渐逼近的袁军阵地“哒哒”地叫响起来。
袁军见猛烈地射击也没有阻止这些拌桶的前进,而且见是十多挺机关枪横扫过来,阵地陡然一片混乱。
“杂种,抱鸡婆来了(抱鸡婆,俗指杀伤力较强的机关枪),不得了啰!”
袁军正在惊慌中,董鸿铨又命令点燃鞭炮,更是犹如重机枪作响,袁军已军无斗志,纷纷夺路争相奔走逃命,死伤无数。
董鸿铨前后只用了两个小时,就解决了战斗。
董鸿铨部队锐气大振,对这个秀才军官大家都另眼相看了。
队伍继续向万隆山挺进。
行进至万隆山,只见万隆山山高坡险,乱草丛生,林木森森,山上寺庙参差,进山道路崎岖。
这种地方,倘若贸然进去,如果中敌人埋伏,就会造成全军覆没的危险。董鸿铨心里沉思。
董鸿铨命令部队暂停前进,就地休息,他想我军兴师讨贼,大义在我,民必相助。因此找附近的父老乡亲了解情况,明了敌情,再作决定,对战斗大有裨益。董鸿铨命令部队在近处寻找一个本地人来,以便探知万隆山的情况。
“副营长,我们找来一个前清的秀才。”莫约半个钟头过后,兵士回来报告。
“前清秀才?”董鸿铨心头一格噔,“秀才思想守旧哦。”董鸿铨暗自沉呤。
负责寻找当地群众的一排长王本珍补充说:“这个秀才姓王,叫万元,他有些诗作在这个村广为流传,还有几首是讥讽袁军的诗作呢!”
董鸿铨对诗词有兴趣,听说是讥讽袁军的,忙叫递过来看。
董鸿铨从王本珍手中接过来,一看是隶书手写,很好认,也有功力,其第一首是:
“机神古刹北门边,五色旗高欲艳天,
抛却苍生无所问,公然鼓乐贺洋年。”
董鸿铨看了说:“确有一些进步思想,是为老百姓说话的。”
接下来董鸿铨又看第二首是:
“不换桃符不爆竹,金樽活泛葡萄绿。
酣然酒后出营门,走马城边相与逐。”
这第二首写袁军吃喝玩乐,这个金樽活泛葡萄绿写得好,葡萄酒与白酒不一样,葡萄酒倒下去就有许多泡沫溢出来,这个泛字用绝了,写神了。”董鸿铨赞叹着:“想不倒这小地方也有如此文人,幽谷之中还有兰香,真是不可小视啊!”
秀才头戴一顶青布瓜皮帽,身穿一件旧的二
董鸿铨对这种前清遗老的装束打扮虽然有些反感,然而退后一想,一个乡间村民,哪里又有那么多钱来缝制新式衣服,岂不闻一件衣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吗?
“先生,请坐。”董鸿铨起身迎接说。
“将军不必拘礼。”秀才拱手说。
“先生,我们兴师讨袁,目的在于中华民族的振兴,在于我中华民国之富强,我大军与民秋毫无犯,竭力护国安民,重建共和,现在有一事相求教。”
这是一个农家小院,屋子也相当破旧,董鸿铨选在这里作临时指挥部,目的是好会见本地知情群众,他赶紧叫勤务兵把刚刚沏好的茶送一杯给这位秀才。
秀才呷了一口勤务兵递上来的热茶,慢吞吞地说:“不知何事,也不知我是否能帮忙?”
董鸿铨挪挪座椅,靠前一步说:“我们见万隆山道路崎岖,林木葱茏,庙宇差参,唯恐其间有袁军埋伏,若是贸然进去,恐中其奸计,敢请问先生山中的一些详情。”
“将军,这个话不能说,弄不好脑袋会搬家的呀。”秀才有些惊恐。
“问题不大,想我董鸿铨在云南读书时,也酷爱诗文,也曾立志办学以图国家富强,而我国之富强,国体是关键,如果没有民主共和的国体,还是封建王朝的父传子,家天下,让一个老太婆或是几岁小儿来治理中国,则中国无生机矣。因此,袁氏称帝,妄图复辟倒退,一个有良心的中国知识分子,岂能坐视不管。先生之两首诗,刚才我已详读了,其忧国忧民之心已跃然纸上,既然如此,先生一定能助我军护国讨袁一臂之力,告知我万隆山山中的实情。”
秀才见这位军官年纪虽然很轻,但说话却很有道理,还详读了他的诗作,心里自然也就高兴了。
“将军,实不相瞒,我有一个门生就在万隆山团防队任职。目前,山中确有袁军王承斌一个团埋伏,其中有机关枪六挺,分在进山口,以便在战斗打响后,彻底封锁其后退之路,并使外围纵有援军也无法接近,将进入埋伏圈的护国军全部歼灭。”
董鸿铨听了心头自是暗暗地紧张了一阵,王排长在旁边也紧皱了一个眉头。
董鸿铨给了秀才二块大洋,秀才坚持不受而去。董鸿铨将此情况飞报营长郑森。
郑森接到情报,很是恼火。心想董鸿铨必定还是一个知识分子,带兵打仗,那能事事瞻前顾后,怕这怕那。郑森立即命令部队向左侧进,靠近万隆山前与董鸿铨会合。
“营副,你大龙山打得不错,本该乘胜进军,一举拿下万隆山,与我部会合,同向泸城敌军攻击,怎么还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停止不前。”郑森一到,就对董鸿铨放开了大炮。
“营长,我也问了情况,万隆山中有袁军王承斌一个团的埋伏。”董鸿铨说。
“你的情报准确吗?怎样得来的。”
“准确,是一个秀才告诉的。”
“胡扯,一个秀才的话怎么就可能信,况且秀才最迂腐怕事,爱把一只猫说成是一只老虎,爱把一只蚊子说成是一架飞机。如此东怕西怕,何日里取得泸州?纵有埋伏,我护国军以一当十,怕他个球!”郑森骂完,果断地下达了作战命令:“我带领刚才的部队进攻万隆山,你带领一部分部队,也就是你攻打大龙山分给你的那部分随后跟进,务必于今日内拿下万隆山!”
军令如山倒!郑森带领队伍直冲进万隆山中。董鸿铨为了保险,有意把队伍出发时间往后拖。董鸿铨想,万一郑森中了埋伏,也好有个救应。
突然,一声枪响,紧接着炒豆般地炸响起来,震得山鸣谷应。郑森果然中了袁军的埋伏。
郑森正处在狭谷段中,前进是坡陡,也无可能,后撤是机枪封锁退路,急得郑森直是骂娘。
董鸿铨在外围干着急,忽然,他想起秀才提供的情况,机枪就在退路口,何不带领队伍,从山侧面爬上山去,直往下冲,打掉机枪口这个蛇头,郑森的队伍岂不得救?
枪声仍在炸响,情况万分危急。
5
蓝田坝,陈礼门团部。
“团长,门外有一个天保村的百姓,长跪不起,哭着要见你,劝都劝不走。”卫兵报告说。
“喊他进来!”陈礼门起得很早,正在练太极武士拳。
“长官,你要给我作主啊!”进来的人四十多岁,满脸愁苦,一个劲地在地上磕头。
“什么事,起来说,我护国军是保国安民的。”陈礼门趋前几步扶起了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事情?”
陈礼门的声音,仍然带着一股子军人的腔调。那人又产生了恐惧,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陈礼门知道个中情由,是军人式威严的声音使他有些恐惧,赶忙把话放慢了些说:“不要怕,老乡,有话好好说。”
“我叫孙腾德,住在本县的天保村,我们欢迎护国军。看到护国军张贴的布告,与民秋毫无犯。可是,昨晚一个络腮胡子官长,冲进我的家中,说是老父亲病重,要向我借十块大洋。
长官,我是一个种田人家,有点积蓄,也早被你们到来之前的袁军洗劫一空了。我家还有的两块大洋都给他了。他走时说我不耿直,叫我再好好地给他准备一下。这样的事,我见过袁军的事多了,如果准备不出来,今后说不定哪天脑袋就要搬家了。我万般无奈,只好求救于长官,救小民一下,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孙腾德说完又要跪下去。
陈礼门又扶住了他,说:“这个人你假如还认得在我部队里,我一定帮你教育他,保证他不再来给你借大洋了。假如不是,你就是污辱护国军的名声了。”
“只要见面,我就认得。”
陈礼门命令部队集合。
“你认一认,认出来,本团长自会替你作主。”陈礼门大声说。
孙腾德见陈礼门的话威严有力,只好战战兢兢地走到队列前,一排排的辨认,走在了那个络缌胡子前一下就怔住了。
“是不是他?”陈礼门问。
“......"孙腾德没敢回话。
“搜!”陈礼门向卫兵吼道。
卫兵从络腮胡子身上搜出了两块大洋。
“怎么来的?”陈礼门问。
“团长......"
“军人说话爽快些。”陈礼门大声说。
“因是我父亲病重,急需要钱医治,家里来信叫我寄十块大洋回去给老父亲治病,而我的那点军晌推马鼓又输光了,不得也,去向这位哥子借一点......"络腮胡子满脸愁容。
“你叫什么名字?任什么职务?家住哪点,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陈礼门随口一连串的问道。
“我叫潘大发,原来是在纳溪驻防部队任排长职务,刘总司令起义后,收编分发在您团,还是任三排排长职务。老家住在云南赫章九顶村,父亲叫潘银和。”
“10块大洋,本团长从家私中送给你父亲治病。”陈礼门回头大声说:“勤务兵,马上把10块大洋亲送给云南赫章九顶村的潘银和,本团座要潘银和的亲笔签收回单。”
“团长,要不得的,要不得的。”潘大发感动得泪流满面。
陈礼门叫卫兵刚才搜的两块大洋还给了孙腾德。
“各位兄弟,如今我们是护国军了,我军讨袁告示明确规定:与民秋毫无犯,人民各安生业,若或军士霸占,骚扰不守规则,均按军法从事,决不宽贷片刻。潘排长,你记得吗?”
“记得。”潘大发回答说。
“现在,我宣布,把不守军纪的潘大发拉出去枪毙了!”陈礼门威严的声音,好似晴空中一声炸雷,震得队伍一下子肃静极了,静得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孙腾德没想到护国军治军这么严,这么认真,要是往常,兵士们在百姓家打劫点财物,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赶忙跪下去,语无伦次地说:“长官,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枪毙他,眼下正是护国讨袁的关键时刻,你就放了他,放了他吧!我不该多嘴呀!”孙腾德也泪流满面。
“只有铁的纪律,才能造就一支铁军,只有与民秋毫无犯,才能得到人民的真诚拥护。执行命令吧!”陈礼门又是一声怒吼。
全场死一般地寂静,这时两个士兵出列,缓缓走到潘大发面前,押着潘大发向江边走去。
陈礼门的心情其实已异常沉重,潘大发这种情况,在旧军队中实在是家常便饭,抢到了有后台的所谓“硬火”,大不了也就是退款或加倍赔款了事。可是,我们是护国军——革命军啊,谁叫你是护国军的排长呢?
“站住!”陈礼门喊住了行刑的兵士。
兵士们都期望着团长在这一瞬间能收回对潘大发执行死刑的命令。
“潘大发,你还有什么话要转告你父亲的吗?”陈礼门声音突然放得很低。
“请团长转告我父亲,说10块大洋是陈礼门团长送给他老人家治病的,他的儿子抢劫百姓财物被团长枪毙了,是罪有应得,九泉之下作鬼也当讨袁......。”
还未说完,刚烈的汉子潘大发已泪如雨下。
一声清脆的枪声,同时惊得长江边上的野鸭呱呱直叫,长江浪涛,卷着漩涡,滚滚而去。
6
下午的太阳本是灿烂辉煌的,可是今天却被万隆山的硝烟炮火搅得暗然失色。
董鸿铨带领的部队已经爬上万隆山右边的制高点,袁军的身影已隐隐可见。董鸿铨命令部队远距离射出。袁军突然听到背后枪声大起,子弹“唆唆”飞来,立时也慌了神,迅速调转枪口,对付山上。董鸿铨立即命令投掷干柴火把,放火烧山,一时浓烟滚滚,大火直向袁军阵地扑来,烧得袁军乱了套。
郑森带领残部,乘机冲出包围圈,撤回原路。
董鸿铨见郑森带领部队冲出去以后,也无心恋战,命令部队撤出战斗,快速与郑森部队会合。
刚前进不远,就遇上了董鸿勋的大部队。见面后,董鸿勋粗粗的了解了一下战斗情况。
郑森满脸羞愧地说:“我差点把整个部队都葬身在万隆山内,好在董营副率兵相救,方才冲出重围。”
董鸿勋说:“胜败乃兵家常事,目前紧要的是如何拟定下步作战方案。”
郑森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泥说:“董鸿铨用兵有方,为护国军着想,本人应降职,由鸿铨任营长。”
董鸿铨赶紧说:“营长切莫说这种话,大敌当前,唯在万众一心,两军对垒,有勇逞勇,有谋献谋,方能破敌。不必计较个人得失。”
董鸿勋说:“鸿铨弟说得对,目前暂不谈这些,眼下我军已战败,倘万隆山之敌跟踪追来,如何拒敌?”
董鸿铨说:“我们仍然带营长分给我的王本珍、李仲清和唐根让三个排断后。保证大军能安全退至太安场休整。”
董鸿勋说:“这样最好,休整一夜,待明日清晨,绕道万隆山,直取泸州的北大门小市。”
王承斌部见护国军冲出包围圈已渐渐退去,将部队收集拢后,即派兵尾追而来,袁军心虚,只是远远地在后头大放枪炮。
董鸿铨命令三个排轮番撤退,自己在每个排战斗时指挥,士兵们见董鸿铨撤退在后,也都精神大振,毫无惧怕心理,使得袁军不敢逼近穷追,退至太安场清点人马时,断后的董鸿铨部队竞未伤一兵一卒,未掉一枪一弹。
次日凌晨,董鸿勋部队经赵又新梯团长批准,绕过万隆山,直攻双龙场。
双龙场系平地作战,袁军利用场上修建的简易工事,抵抗顽强,战斗异常惨烈。从早上八点钟接上火,直打到下午两点钟,仍然未攻下双龙场,关键是通往双龙场进攻的路上,有一挺相当隐蔽的机关枪杀伤力太大,使部队无法冲过去。
董鸿铨向营长请战,营长郑森对这个往日里白面书生已有了新的认识,只说了句:“多加小心。”然后命令火力掩护。
董鸿铨带着排长唐根让,几步就窜进前面的小丛林中,董鸿铨冷静观察,发现这挺机枪原来是一根黄桷树下的土地菩萨石座后面,那简直是一个天然掩体,护国军的正面和侧面射击对这挺机关枪是丝毫无损。
董鸿铨示意唐根让窜出这片小丛林,然后计划直扑进这个土地菩萨石座内,先擒这挺机枪,就在窜出的时候,被敌人另一处射来一串子弹,这一串子弹本来是无目标盲目射击的,但不幸使唐根让排长当场牺牲,董鸿铨右臂被一颗子弹穿透,所幸未伤及骨头,一时血流如注。董鸿铨撕破一块灰布军装,然后解下绑腿带,自行草草捆扎一下。左手持枪,纵身跃出去,冲到黄桷树的土地菩萨石座内高喊:“缴枪不杀!”还未等袁军的机枪手回过神来,董鸿铨已抓走了袁军的机枪。
大部队见机枪哑了火,很快涌上来,占领了双龙场。
这一战,董鸿铨英勇善战,为护国军攻占双龙场立下大功,但因右臂伤势过重,失血过多,不管董鸿铨如何反对和拒绝,终被强行送回纳溪的战地医院养伤治疗。
第 三 章
1
北面战场连连失利,熊祥生终于提出了复克兰田,进攻纳溪,杀入护国军腹部,泸州之围自然解除的作战方案。
熊祥生决定启用自己的部队,打一个漂亮仗,使北方新调来的几支部队不敢小视泸州部队,免得他们在泸州部队面前趾高气扬。
熊祥生把攻占蓝田坝的任务交给了李炳之旅执行。
9日午后2时许,李炳之亲自在全旅挑选了八十名枪法极好,胆子又大的士兵,找了六只小船,把士兵们全部打扮成难民,每只船舱内隐蔽着一挺机关枪。
陈礼门每天都要坚持巡视一遍阵地。
“江水滔滔,渡江攻城难度很大,不如用硫磺弹直接射击泸州城中袁军的军粮柴草,势必引起一场通天大火,那时在袁军一片慌乱中,再趁势攻城,泸州城唾手可得。”江风吹动着陈礼门的衣衫,参谋刘觐献计说。
“此计虽然大妙,但我护国讨袁,旨在保国安民,岂可连累泸州城中百姓,毁掉泸州城中房屋建筑,此计断然不可采用。”陈礼门说。
莫约一个小时后,江面上飘过来几只破烂不堪的小船,船上的人都是一些衣衫破烂的人。
“船上什么人?”岗哨厉声喝问。
“我们是逃过江来的难民!是原来被袁军抢过去的。”
刘觐对陈礼门说:“恐怕有诈,不许他们靠岸。”
“逃难的百姓,也经受尽了袁军的苦,过江来回家,如果我不准许,如何对得住我们的父老乡亲!”陈礼门说。
“假如是北军的奸细呢?”刘觐说。
“叫哨兵再盘问一下。”陈礼门命令说。
“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哨兵咔嚓一下拉响了枪栓。
“长官,饶命。”几只船上的人全部都跪在船头或船舱里说:“看看我们吧,吃尽了袁军的苦头,偷了几只小船逃过江来的。”
“不是什么奸细了,你听都是纯正的泸州口音。”陈礼门停了一下说:“纵然是几个奸细,我大军防卫森严,有什么惧怕的。”
“作为护国军,切记不可败坏自己的名声。既要保国,又要安民啊!”
陈礼门补充说。
六只小船驶进岸边,说时迟,那时快,船舱里的人一下子抱起步枪和机枪,“嗖嗖嗖”地窜上岸来,对着护国军岗哨和前沿阵地就是一阵猛烈地扫射,等护国军回过神来时,这些人已占领了滩头的前沿阵地。
陈礼门大惊,“上当了,上当了,顶住,顶住!”
长江北岸,舟楫如蚁,齐向南岸涌过来。
袁军的先谴队,打掉护国军的前沿阵地后,一边固守待援,一边分兵一半,直袭护国军的炮兵阵地。
炮兵们猝不及防,全部还是在打牌或是蒙头大睡,一下子大炮阵地即被夺取。炮手吴小六见失去大炮,疯一般地冲过去,连被袁军击中两枪,他仍然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心爱的退管大炮。
袁军大部队已上岸,强大的火力打得护国军只有招架之功,根本无还手之力。
眼见大势已去,陈礼门还想死守,连连呼喊:“弟兄们,顶住,把袁贼部队打回去!”
刘觐劝道:“团长,南寿山炮兵阵地已被敌人占领了,四门新崭崭的退管高射大炮已经陷入敌手。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后退。”
“啊!”陈礼门听说大炮被夺,炮兵阵地失守,登时气得喷出了一口鲜血。
“团长,情况紧急,为了保存实力,请快下撤退命令,迟了,就会全军覆没了。”刘觐大声劝说。
陈礼门无力地啄了一下脑壳,同意下达全军撤回纳溪的命令。
袁军已经进入蓝田坝,陈礼门看见袁军焚烧房屋,奸淫妇女,甚至把一些无辜群众赶至江边,进行集体枪杀。望着南寿山方面失去的命根子—四门退管大炮,陈礼门真是欲哭无泪。
撤退至班竹林,已经进入安全地带,陈礼门传令全部进入这大瓦房内暂作休整,以便继续收容从蓝田坝方向败退下来的散兵游勇。
中午时分,忽然又下起细雨来了,一数点士兵,川军的一个团,滇军的一个炮连,只剩下了几百个士兵,不少还挂彩带伤。
“伤得重吗?”陈礼门的声音有些悽切。
“报告团长,右胳膊断了,左手马上还可以持枪上战场。”士兵的右胳膊虽然已经重伤了。
陈礼门深为感动。这次惨败,追根寻源,不是士兵们作战不勇敢,全在自己的错啊!如果当初听了参谋的话,不许六只小船靠岸,或者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哪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兰田失守,新崭崭的退管大炮为敌所获,这大炮连滇军赵又新都舍不得用,留给我守卫兰田。刘总司令临行前对大炮已倍加爱惜,叮嘱再三。眼下,兰田在哪里?大炮在哪里?
原想在护国讨袁战争中,跟随刘存厚轰轰烈烈地大干一番的陈礼门,感到对不住川军司令刘存厚和护国军弟兄们,对不住蓝田坝的父老乡亲,对不住惨遭奸淫的姐妹……
陈礼门决心做仁义之师,做到爱民如子,以至刘觐建议用硫磺弹射击泸州时,本来从战斗胜负上来讲,是一条百分之百的上策,在一般军事指挥官都会采用的军事行动,陈礼门断然拒绝了。他为的是不使泸州人民遭受兵灾之苦,为的是泸州城池和人民的财产不被战火付之一炬。可是,袁军不是这样,他们在占领兰田后,进行烧杀抢掠的土匪行为,真是令人痛心疾首啊!
“刘觐呢?”陈礼门环顾了一下四周,悲怆地问。
“刘参谋在突围时,亲自断后,奋力杀敌,才使我们突出重围,可是,刘参谋,他,他已经为国捐躯了——。”一个浑身沾满血迹的士兵哭着回答。
想到年轻的参谋刘觐不但人年轻,英俊潇洒,毕业于云南讲武学堂,有勇有谋,是一个很有发展前途的军人,不想讨袁还未成功,就这样牺牲疆场。
前思后想,陈礼门觉得,主要因为自己没听他的两点建议,一是没有袭击泸州袁军的粮草军械库,自已怕的是一场大火,使美丽泸州付之一炬,城中百姓遭兵灾之苦,这往往实际上是军事指挥上的弱点,这个事情,陈礼门倒是不后悔。二是应该听他的建议阻止小船靠岸,或是用其它方法考验船上人是不是真的难民。可惜呀可惜,自己一错再错,没听刘觐的劝阻,如今大错已经由自己铸成,不但把命根子的重炮丢失,几尽全军復没,更使一颗本应冉冉升起的将星,骤然陨落。
“弟兄们,刘司令,刘参谋,蓝田坝的父老乡亲,陈礼门有罪,陈礼门对不住你们啊!”陈礼门这个刚强的汉子回过头来竟然痛哭失声。一下子单腿跪地。一只手拄着寒光闪闪的战刀。
兵士们的呻吟声和嘈杂声嘎然而止。
“弟兄们,你们或躺或卧仍然原地休息。礼门有几句话要向弟兄们讲。
弟兄们,讨袁护国是我们的神圣职责,我们率先打响讨袁第一枪,我们率先在蓝田坝与袁军浴血奋战,今后,历史将会记住我们。我们能为共和抛头颅,洒热血不枉活此一生。
而我陈礼门造成兰田失守,全军的重炮被敌所获,苍天啊!我有罪,我无颜见刘总司令,愿弟兄们保重……”
话音未落,士兵们还来不及劝阻,只见刀光一闪,陈礼门脖子处一股鲜红的鲜血喷出了一丈多远,随即直挺挺地躺在了班竹林的院坝中。
先是一阵骚动,随后就是护国军弟兄们的一片痛哭声。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天边的云团翻滚着,愈来愈低沉。
2
蓝田坝失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董鸿勋那里。
董鸿勋想封锁住消息,但却连同重炮为敌所获的消息也一同不径而走。
军心开始动摇起来。
董鸿勋知道陈礼门在驻防叙永两年以来,极力为叙永保一方平安,为了打击土匪,爬山涉水,餐风露宿,无论悍匪或威胁或引诱均不为之所动,经过陈礼门的一手剿灭,一手招抚的双管齐下的方法,使叙永匪患渐趋于灭绝,叙永人民得以安居乐业。
闲时,陈礼门常看望穷苦百姓,多次问寒问暖。陈礼门也爱结交叙永的知识分子,听他们谈天论地,讲诗论文。也爱登高眺望,最爱在叙永春秋祠前游玩。
不忍心采用硫磺弹袭击泸州的建议,这份爱护泸州之心,百年之后,又有谁人会记得?
两难,陈礼门就在这两难之中,把自己讨袁救国的宏图大志化为子虚乌有。并且使护国军夺得的蓝田坝和南寿山失陷。失去了护国军的看家武器——四门退管大炮。
同时还牵连北线战场,使正在乘胜前进的滇军部队功亏一篑!
战,直取小市,然后会合围攻泸州。此时,曹锟已经统领的袁军队伍在小市一带的防线尚处在布防阶段,极易攻打,然而,目前蓝田坝和南寿山失守,战局即将发生根本性变化。
董鸿勋有意识地放慢了行军的速度。
就在这时,传来了梯团长赵又新下达迅速回师,复克蓝田坝和南寿山的紧急命令。
十二日黎明,天空的几颗星星显得已经疲惫不堪,但还是闪着亮光。
董鸿勋支队对蓝田坝发起了总攻击,而袁军早有防备,加之劫掠过去的几门重型火炮的打击,使护国军进击举步维艰。
战斗从早上直打到傍晚,战事仍无实质性进展,要想夺回重型火炮已经不现实。赵又新考虑天黑后,假如袁军截断董鸿勋部队回归纳溪的退路,问题将更为严重,于是命令董鸿勋支队,退回纳溪的屏障棉花坡埂子驻防,先保住纳溪后,再相机发动对蓝田坝和南寿山的第二轮攻击。
第 四 章
1
纳溪,是一个南宋时建立的小县,建县历史不过700多年,在长江和永宁河的交汇之处,从永宁河上到叙永,即古之永宁,有水路永宁河可走,永宁河途经大州驿,过上马场,穿江门峡,河水清澈,风景秀丽。
旱路有永宁大道,都是三尺宽的麻青石板大路,明清两朝都定为官道,设置永宁道尹。纳溪虽然是个弹丸小县,距泸州城40里,但水陆两路交通便利。因此,在护国军入川的战场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军事战略位置,成为两军必争之地。
从袁军来讲,失去纳溪,就意味着泸州的南大门门户洞开,随时面临危险。而护国军据有纳溪,则进可以攻泸州,并可依据长江的天然水路与攻击宜宾方面的刘云峰梯团取得联系,对江安方面互为声援,退则可将川滇黔之乌蒙山作为根据地,是屯兵屯粮之所在。
护国军攻克蓝田坝,扫清长江南岸之敌,控制南岸作为前进的基地,经川军陈礼门和滇军董鸿勋支队的一路猛攻,护国军在夺得南寿山后,继而取得泸州南岸重镇蓝田坝,使泸州完全暴露在护国军的炮火打击之下。此时,直接震动四川督军陈宧和窃国大盗袁世凯。
当时护国军的战略决策是,乘胜前进,考虑正面渡江作战不利,立即兵分两路,一路川军陈礼门对泸州实行佯攻,而实质是防守蓝田坝和月亮岩,拒敌过江,为了使蓝田坝防守万无一失,滇军赵又新梯团长特意将滇军的一个炮兵连留给了陈礼门,然后滇军董鸿勋亲率两个营,配备一个机枪连轻装从太安场偷渡,夺取了大龙山,正准备向小市乘胜挺进时,由于兰田失守,四门克伯虏厂造的退管大炮被敌人夺获,陈礼门悲痛难忍而自戕,使整个战局由直线上升一下子陡转为直线下降。
1916年2月14日起,袁军张敬尧师第二混成旅旅长田树勋亲率王承斌、魏明山两个团由蓝田坝出发,尾随追击护国军。王、魏两团经牛背石,迂回高洞场,在双河场与从棉花坡调防的董鸿勋支队展开了一场激战。
这场激战,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打了一整天,袁军在双河场死伤无数,始终无法渡过永宁河。
“妈的,都说田树勋会打仗,仍然是个熊包,这一仗就打得他胆战心寒。”董鸿勋显得非常自信。
“今晚,弟兄们撤回渠坝驿宿营,好好休息一下。弟兄们已经七八天未睡一个安稳觉、吃过一顿饱干饭了。”
董鸿勋在未向梯团长和刘存厚总司令请示,又没通知友军换防的情况下,擅自离开了防守阵地。
当董鸿勋支队撤离后,田树勋却是严加提防,他还害怕护国军黑夜渡江袭击。因为袁军双河场的战斗中,伤亡过大,军心动摇,特别又害怕夜战和近战。
事情出乎田树勋所料,一直到半夜,对岸护国军阵地悄无声响,而越是这样,田树勋更是担惊害怕,深怕护国军渡江袭击,袁军将是兵无斗志、溃不成军。
星星眨着眼,半夜后的下弦月像一把弯弯的镰刀,惨淡地挂在天空,映照着堆积在河边的袁军尸体上。
“王团长,魏团长,今晚你两个必须亲自查岗,每个渡口除加岗哨外,不是渡口的地方,也要增添岗哨,特别是下半夜了,更是最爱出纰漏的时候。”田树勋命令道。
启明星冉冉升起,据岗哨报告,护国军阵地也空无一人。
田树勋根本不相信,速速披衣起床,行至江边观察到将要天明时分,果见护国军阵地空空,无一人防守,不禁为之大喜,说道:“骄兵必败,这个董鸿勋,活脱脱当年一个马幼常!”
田树勋马上召集王承斌、魏明山命令道:“王承斌团立即渡江,作先头部队,向纳溪城西安富街疾进,务必于中午12点时攻占安富,魏明山团作渡江后卫,渡江后,紧随王承斌团,互为接应,若王承斌团吃紧,则率部助攻,若王承斌团进展顺利,则直接包抄逆军总司令部。如此,则纳溪可克,刘存厚可擒矣。”
王承斌团渡过永宁河后,前进路上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因为昨天还斗志旺盛的护国军,说不定就会埋伏在哪个地方,等待着王承斌团进入伏击圈,那样先头部队首先会遭殃,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全军覆没。
“刘排长,目前雾气很重,行进中须要加倍小心,你看上面有一户人家,进去打听一下这里的确切消息,以便相机行事。”
刘排长带了两名土兵,疾速爬上坎去,见是一向三合头的瓦房,因为时间尚早,雾气又重,主人还未起床。
“咚咚。”刘排长开始敲门。
“哪个?”屋内有人问。
“我们问个路。”
屋内起床的人开了门,见是三个背枪的袁军,差点吓得把门关上了,刘排长一下挤开了门,显得亲近地说:“大爷,什么名字?”
“孙滕德。”
“这儿是那个乡那个保?”
“是近城乡,我们这是天缘保。”
这个人恰好就是孙滕德,那次他亲眼见护国军保国安民的行为,由此而使潘大发受到了军法的严厉制裁,孙滕德真是痛心疾首。他悔,悔自己不该去向护国军的长官报告;他恨,恨自己使一名护国军排长命丧黄泉。自那天以后,孙滕德逢人便称颂护国军。而且几十年来,孙腾德早就看惯了兵匪一家的勾当,明团暗匪的把戏。敲你几个银元算什么?你告发吧,说不定自己还得搭上一条老命。
“这前面到纳溪的路大套吗?好不好走。”
孙腾德已经看出了袁军问话的用意,但孙腾德怎么也想不到,昨天听说还在双河场一带激战,打得袁军无法渡过永宁河的护国军,撤退到哪里去了呢?他们是要去偷袭纳溪县城!
如果不是偷袭,怎么鬼鬼祟祟,问这问那;如果是袁军战胜,则是耀武扬威地前进。他们肯定是偷袭纳溪县城的护国军司令部!
“这前面有埋伏吗?这几天有护国军出没吗?”
孙滕德已心知肚明了,目前是尽快向护国军司令部报信,又要拖住北军偷袭前进的步伐,同时说话又要得体,不使北军看出破绽。
“有没有埋伏我们是大耳朵老百姓,整不归一,只是弯弯坎坎多,树木茏茏多。护国军有些部队昨前天还在这些地方转。”
“好在团长英明,看来东西多。早晨雾气重,树木茏茏多,弯弯坎坎多。那个人很老实,说昨前天有些护国军就在这些地方转,莫不是董鸿勋的部队就在前面埋伏,想张开口袋捉乌龟。”
王承斌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袁军部队中,有枪有兵就是太上皇,无枪无兵就是烂狗屎。因此,无论何时,保存自己的实力是第一要务。
“先派几个尖刀班搜索前进,另外,也要看住这个家伙,莫要被他走漏了风声。”王承斌老奸巨滑。
孙滕德见袁军也停止了前进,并放出了尖刀班,晓得又起了作用。他恨不得立即跑到纳溪,把这一重要情报报告给护国军。无奈,厂坝边上还有荷枪实弹的袁军。
孙滕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忽然他想起了正在熟睡中帮自家看牛的远房外甥江看牛来。
“江看牛,江看牛---。”
“什么事?大舅。”江看牛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问。
“我叫你干一件重大事情,你干不干,怕不怕?”孙滕德附着江看牛的耳朵说。
“我都十二三岁了,大舅叫我干什么,我就干,怕什么!”江看牛一跃而起。
“这样,我把你装在牛草背篓头,上面盖些牛草,我一边牵牛,一边把你背过去,然后放下背篓后,你赶快一路小跑。跑到纳溪,直找护国军司令部,跟卫兵说,有特别紧急情况要报告刘司令,你就给刘司令说,袁军有几百人从永宁河过来了,马上就要来打纳溪。”孙滕德急促地说。
江看牛随孙滕德进入牛栏屋,然后钻进大牛草背篓,缩成一团。孙滕德在上面盖满了牛草,解开牛绳,使劲背上江看牛,出了门就朝纳溪方向的侧面山坡走去。
刚刚走到半坡头,就听到背面吼道:“那点去,赶快回来。”
“我割点牛草,放个早上牛!”孙滕德尽量沉住气回答。
“不行,老子还在行军作战,快点回来。”
“那我也要把牛拴在这儿才回来。”
孙滕德一下把牛草背篓放在草从里,小声地说:“快从草上头爬过去,记住,快跑,一定要把信送到,一定,一定。”孙滕德小声地再三叮嘱,一边拴好牛,然后大大咧咧地回到家里来,袁军看孙滕德把牛拴在那里,又看见孙滕德回家来了,自然也就放心了。
江看牛猫着腰钻过人多深的草丛,然后一直抄小路,逢沟过沟,逢坎跳坎,一路小跑来到了纳溪,径直找到护国军司令部时,全身已湿透,加之树叶草莦,完全成了一个山上跑来的猴子。
“干什么的,站住!”卫兵用枪横挡住了江看牛。
“我,我要见刘司令,有重要情况报告。”江看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重要情报?”卫兵仍然阻拦。
江看牛一急,急忙跪下作揖说道:“长官,真的是十万火急的情报,请立马让我见刘司令。迟了你们都完了。”
卫兵见他说得如此恳切,又见他身上浑身湿透,大汗淋淋,身上也没有什么武器,也不会是什么刺客。就把江看牛很快带到司令部。
“这就是刘司令,这个小孩说有十万火急的情况向你报告。”
江看牛来不及细看刘存厚,就急急忙忙地说:“袁军已有几百人前来打纳溪来了,已经到了近城乡天缘保的地方,还到我们家打听消息。我们家大舅用牛草背篓把我偷偷地背上山去,我钻过草丛,一路飞叉叉地跑了来给你们报信来了。我是帮我大舅看牛的。”
“你家主人什么名字。”刘存厚问。
“叫孙滕德,是我的大舅,他常讲,是他不该把要他借两块大洋的潘大发告给了护国军长官,使潘大发挨了枪毙,大舅一直追悔莫及。这次,大舅无法脱身,因为袁军已经盯住他了,不许他走动。因此,再三托付我走近路把信送给刘司令。”
刘存厚听了,也知原委,知道情报也是千真万确。
刘存厚随即吩咐士兵赏江看牛四个银元。此时,刘存厚司令部几乎是光杆司令,纳溪几近是一座无兵把守的空城。
何海清支队已经按照二月十四日凌晨拟定的作战计划,正在向反攻蓝田坝的途中急进。
刘存厚立即作出十万火急的军事部署:
一、命令现守卫司令部的仅有的何海清支队赵遂生的一个连和司令部一个警卫排,由少校参谋杨森协助赵连长,带队前往冠山,选择有利地势,占领阵地,作好战斗准备,居高临下,伏击敌人。
二、命令前往收复蓝田坝,还在急进中的何海清支队停止前进,立即撤回,并加拨步兵一营归何海清指挥,绕道赶场坝,抄近路驰往冠山西面,袭击来犯敌人左侧。
三、命令护国军川军的谢松一个营,驰至永宁河右岸,攻击敌人之右侧,并命令炮队对敌军之南面进行猛烈炮击。
刘存厚发出三道加急命令后,心情方才稍稍平静下来。但冠山乃纳溪至高点,必为双方拼死争夺的阵地,刘存厚考虑赵遂生一个连和司令部一个警卫排恐怕不是王承斌和魏明山的对手,决定再发一道加急命令,命令在大渡口野鹿溪驻防的费东明营长立即带队支援冠山。
刘存厚获得这一重要军事情况,凭此就转危为安,扭转局面。他在司令部度着方步,思考着如何借此机会,反客为主,不但要解除纳溪之危,还要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现在,各部队保住纳溪,重创袁军也有把握。只是袁军在根本未料到我已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定会打得丢盔弃甲,狼狈而逃,袁军的退路又在何方呢?
往南无路可逃,大州驿上马场方向均为我护国军所有。往西边不可能,大渡口、二龙口护国军遥相呼应。往北难过长江天堑。看来,他们的退路只能回原路,据此,刘存厚又下达了第五道紧急命令:
命令邱瑞生、刘崇俊两营火速驰赴双河场附近的青龙山一带,利用山形地势,待袁军溃败至永宁河半渡之际而痛歼袁军。
至此,刘存厚才松了一口气。
2
刘存厚紧锣密鼓地一系列军事部署,的确对王承斌和魏明山来说,将成为一个巨型的口袋,然而他们却蒙在鼓里,不知虚实。
王承斌的战术也无懈可击,前面几个尖刀班探路,虽然前进的速度放慢了点,但也保险。王承斌这些军阀出身的人,懂得如何地保存自己的重要。
这样行进到10点钟过后,早春的太阳才露脸,这时的士兵们经过一昼夜的紧张和一大早的雾气侵袭,见到太阳,竟有些懒洋洋地疲惫起来。
“已经过了可能有埋伏的地段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夺得纳溪城。擒获了刘存厚,那将是第一大功劳。当然,田树勋旅长可以升为将军,军长张敬尧可以升为四川省督军。而自己呢,不但可以升到副将军之类的官职,还可能受到当今皇上洪宪帝的接见。说不定还会御赐一把什么宝刀之类的物品,也说不定职位还会进行世袭之类的封赠。想到这些,王承斌禁不住飘飘然起来。
王承斌在行进途中,已接到张敬尧令其疾速前进的命令。并告知王承斌,田树勋亲率魏明山团向安富街急进,也不再作为王团后援部队,负责进攻纳溪左侧,其右面已经派曹锟之一个混成旅进攻冠山,其刘逆主力正奔袭蓝田坝,城中毫无防备。
“后面的赶上!”王承斌亲自回过头来在部队后面督阵,几个走得慢的士兵被抽了一马鞭,立即象皮球似的蹦了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拼命向前跑去。
王承斌部队已进入冠山后的夹槽沟。
赵遂生见袁军已全部进入火力射击圈内,高喊一声“打!”。随着机枪声,九子枪声噼噼啪啪响成一片。袁军毫无戒备,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得魂飞魄散,连王承斌也好一阵没回过神来,整个部队就被打得鬼哭神嚎,七零八落。
“顶住,顶住,不要乱跑,”王承斌终于清醒过来,挥舞着手枪,下达着作战命令。
这时的袁军,在毫无遮掩的夹槽沟内,只有挨打的份儿,调整好火力打冠山顶的时候,已经显得力不从心。王承斌必定也是久经沙场的悍将,随即组织冲锋敢死队,以轻机枪开路,王承斌亲自在后头督战。
经过几次冲锋,王承斌前一排死伤无战斗力时,二排又接着冲上去,如此轮番冲锋,也对赵遂生阵地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协助指挥战斗的杨森,见情况紧急,也抄起一挺机关枪,对袁军进行猛烈射击。这时,袁军毕竟是一个团的人马,具有相当的武器优势。一次次的对冠山顶的拼命冲锋,已经距山顶上面只有100米左右了,赵遂生渐渐有些恐慌起来。
就在这时,营长费东明带领的一个营,已飞驰至冠山,从袁军正面展开猛烈攻击。这一来,袁军在护国军居高临下的打击下,下面又遭到护国军费东明营的沉重打击,一时冷静下来后,极具战斗力的袁军部队,也慌了手脚,冲上半山腰的袁军部队也不知所措。
王承斌看看大势已去,根本无扭转战局的能力。急忙传令,部队向双河场方向撤退。
与此同时,袁军进攻纳溪的左右两翼部队也严重受挫。
接到刘存厚紧急命令,何海清支队立即停止了前进,何海清下令丢掉不必要的家什,轻装折回纳溪,刚到冠山西面。立足未稳,即与进犯的魏明山团接上火,何海清支队士气高昂,打得魏明山团再无法前进一步。
护国军川军的谢松营,在向南寿山进发的路上,接到刘总司令的加急命令,立马飞援纳溪。由于谢松营配备有两门六凌炮,隔岸即对进击冠山左侧的袁军部队进行了猛烈的炮击。炮弹呼啸过江而来,炮弹炸过的地方就有袁军的10多具尸体。听说两路大军已败退,袁军的其余部队也无斗志,很快也向双河场方向退去了。
到达双河场对面的永宁河岸边,田树勋收集三路残兵败将,看看部队被打得溃不成军,王承斌的军帽也打得不知去向。魏明山虽然是受轻伤,但满面尘土,几乎面目全非。连旅长田树勋本人的右裤管一大块也被弹片或是其它什么东西撕去,走起路来一飘一飘的,很是不雅观。
“弟兄们,赶快集结队伍,抓紧过河,倘然刘存厚部队继续追上来,我们就完了。”
埋伏在青龙山上的邱瑞生听见纳溪城方向枪声不断,炮声隆隆,对刘崇俊说“我们在这里死守啥子,还不如赶到纳溪去痛痛快快地打一仗。”
“刘总司令亲自下令,叫我们在这里设下埋伏,肯定有作用起的,岂可随便离开,误了大事。”
“就算袁军败退,不走双河场,转而走漕溪村,过邻玉场,到蓝田坝呢?”
“近处肯定还有很多护国军部队进行截击,刘司令留给他们的退路就此一条。”刘崇俊笑着说。
邱瑞生显得信心不足,有些没精打彩,很快就打起瞌睡来了。
“来了,来了。”刘崇俊用胳膊推醒了邱瑞生。
邱瑞生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一边还在嘟哢着开啥子玩笑。话还未说完,的确看见很远的地方一队队残兵败将正向这边走过来。
邱瑞生顿时就高兴得咧开了大嘴,各自对所属营的士兵下达了各自进入战斗位置,待敌人渡至河心时,短枪打近处长枪打远处的全歼敌人的作战命令。
三路袁军争先恐后上船逃命,虽然船多,但败退下来的袁军也多,全都害怕后面护国军追上来,以至把小船挤得暴满。十多只小船行至江心,邱瑞生、刘崇俊一声令下,打得袁军死伤无数。
这时,擅自撤离防御阵地的董鸿勋部,已获悉北军乘虚渡过永宁河,分三路偷袭护国军川军司令部。董鸿勋自知造成责任重大,闻听纳溪方向枪响声一阵紧似一阵,董鸿勋也主动率队向纳溪方向驰援,力图将功补过。不想从渠坝驿赶到茶塘子时,袁军也全线溃败往双河场方向去了。
董鸿勋遥遥望见袁军渡河时已遭到护国军伏兵的袭击,田树勋即改变退却路线,集结残部,快速朝高洞场方向落荒而逃,董鸿勋也趁机命令炮手,架起六凌炮,对溃逃之敌实行猛烈炮击。
“二月十五日,我军得知董鸿勋部在我王承斌团和魏明山团严厉打击下,已闻风丧胆,于十四日夜擅自丢弃防线,逃至渠坝驿,我军又探知刘逆、何海清支部在攻我兰田阵地途中,纳溪城内只有刘逆司令部,用此计定攻陷纳溪,先擒刘逆,不想反遭惨败,伤之将士一千又百余人,十个营长,死伤其九、旅长田树勋也负伤......刘逆存厚用兵诡诈,胜我一筹......"张敬尧于二十八日,不得不将战况报告陆军部,不管陆军部对这次惨败会给他什么样的惩戒。
出乎意料的是,陆军部很快作了回复,除没有对这次大败作追究的话,还给了些嘉奖勉励,这反而使张敬尧等人感恩不尽。
纳溪城人欢马叫,处处是胜利后的喜悦,司令部人来人往返,捷报频传。
刘存厚虽然面露喜色,但却是心事重重。这一战役,是险中取胜啊,其当时的局面,莫若就是三国时的诸葛孔明所处之西城。西城是孤城一座,纳溪当时也是孤城一座,诸葛亮是平生谨慎,不肯弄险,而为老谋深算的司马懿深知,对西城的兵力不知就里。当时进攻纳溪的田树勋部既是老谋深算的人,又是骄兵悍将,况且又探知了我纳溪城内的虚实,攻城擒我,真是手到擒拿。这次能获得大胜,一不是我刘存厚能掐会算,二不是什么神灵佑护,实实在在的是出于一个看牛娃儿送来的情报。有了情报,我才十万火急地调兵谴将,才能化险为夷。
这一切,近根朔源,又在于爱民如子,什么爱民如子,刘存厚觉得这句话大有不妥之处,什么父母官,当官是人民的父母吗?不是,爱民如子也不对,应该是爱民如父母,陈礼门治兵极严,虽然严得有些过份,护国安民,护国军神圣职责,一刻也不能忘记。
好一个孙腾德,好一个江看牛,如果说论功行赏,他们是第一大功劳,今后护国战争胜利了,他们才是功不可没啊!
当时驻防永宁河与田树勋对峙的是谁?哦,是赵又新梯团长属下的董鸿勋支队。袁军不放一枪一弹,黎明前渡过永宁河,三路袭击我司令部,董鸿勋的部队哪里去了?
如果都是这样擅离防地,如果都是这样我行我素,我们怎能众志成城?
刘存厚觉得,为了川军和滇军团结一心,共同讨袁护国,决心要找梯团长赵又新谈谈,如何避免今后的类似事件发生。
3
纳溪县双合场。
朔风阵阵,淫雨菲菲。
整个双合场四处都是断壁残垣,随处可见袁军烧杀抢掠过的痕迹。
袁军退至双合场时,方才进入了安全地带,袁军也是又饥又渴,四处找饭吃,甚至不论什么,以填饱肚子为原则,有的饿极了,连猪食也一概拿来充饥。
吃饱喝暖,精力渐渐恢复后,袁军多是土匪出身,匪气渐渐又暴露出来,开始在双合场寻找女人。逼得女人们呼天喊地,痛哭流涕。三天以后,袁军已离去,而好端端的一个双合场却是惨不忍睹。
街中间的破壁下,坐着一个衣衫破烂的老者,老者已有70多岁,蓬头垢面,口中叽哩哇啦地不知诉说什么。
人们近前一看,是本场的曾经教过鸡婆学的老师金学诚。金学诚家有一个50多岁的老妻,一个独生子死了。还有一个未出嫁仍在家的媳妇,另有一个十二岁的孙女。
金学诚齿落发稀,也无人样子了。只在面前摆着一张长长的白纸,白纸是金学诚自己书写的,只是字迹没有往日里写的那么好,那么工整。因为金学诚每逢过年过节,都爱帮街坊邻里写对联,这张纸上写的,人们还是认得的。
西蜀难民金学诚血书泣告诸善人:
余是一草民也,年迈七旬,吾家住纳溪县之双合场,二月十六日,适为北军驻扎。之前,场中人口数百家,人烟稠密,相安无扰。
自北军入驻,先是可食之物一抢而空,继而银钱什物捞掠一空,其有藏匿不献者,惨被刑死。
场中妇女数百人,无不受其淫辱,怨声载道,惨不忍闻,满街爹娘唤女声,酸人心鼻。北军撤去,则房屋一焚而空。
我一腐儒,积善为本,子早年弃世,家中仅余妻及寡媳、孙女三人,伶仃孤苦,相依为命。
媳最孝,家中咸仰其十指而食。二月十六日北兵十余人强将寡媳抢掳,媳哀泣云:吾已守寡八年,且堂上翁姑无我即无以为生,乞军爷舍我。
渠紧不从,心似虎狼!
翌日找寻,人报已被逼死在半山中的战壕中矣!
二十八日,北军数名复又闯进屋来,吆喝予曰汝孙女安在?予战栗方欲置答,彼辈即冲入厨下,将孙女牵出。孙女年方十二,惧极。牵予裙呼救,彼辈置之不理,强拥而去......
今予家已破,人已亡,房被焚,无处以栖身,今仅依一土墙面坐,向邻从借得一纸笔,将予之所受痛苦略述一二,
人们草草地看过,有类似情形的也太多太多,只不过陪着金学诚滴下几滴同情的眼泪而已。更有年轻人恨得咬牙切齿,还有的立志要去参加护国军。
朔风更紧,呜呜作响,吹得金学诚面前写的那张纸瑟瑟发抖,似在如泣如诉。
第 五 章
1
纳溪冠山之战,使袁军王承斌和魏明山两个团几乎全军覆没。刘存厚是自护国讨袁战争已来,由自己亲自指挥布署的一场大胜仗。欣喜之余,他决心造访鼓楼山,一则是看看这里的风景,二则是要会会这儿的袍哥女大爷杨三毛盖子。
袍哥起源于清朝初年,郑成功以厦门和金门为根据地,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抗清斗争,很快控制了东南沿海岛屿,屡败清军。以后,又驱逐荷兰侵略者,收复台湾,在台湾树起 “反清复明”的大旗。他先后派遣亲信潜回大陆,深入民间,暗中联络志同道合的“反清复明”团体和人士,用帮会的形式,团结中下层人士,组织串连了“反清复明”的民间组织,秘密开展斗争,称为“洪帮”,取明洪武三字中的洪字为名,由于受到清朝政府的残酷镇压,后来不得不更名,取自《诗经.秦风.天衣章》中的“党日天衣,与子同袍”之意,始改称袍哥。
杨三毛盖子就是当时贵阳袍哥大爷杨树青的独生女儿。
杨树青是贵州辛亥革命打响第一枪的元老。
杨树青具有革命思想,早先在贵州新军任职,为了新军起义,杨树青利用自己哥老会的资格,联络新军,积蓄力量,策划起义,并且利用管理枪弹之便,每夜将枪弹私运回宅,每次不敢走大路,只能多次夜走草丛,不想有一次被毒蛇咬伤,周身浮肿,好在被一专治蛇伤的中医救治,才捡回一条性命,但杨树青仍然坚持新军的起义工作。
清庭巡抚沈瑜庆认为新军训练有素,齐集新军打靶,杨树青十弹从一个孔内钻出,沈瑜庆喜不自胜,要调杨树青在沈瑜庆巡抚府任要职,杨树青对高官厚禄不为之心动,拒绝了去巡抚府任职,而继续留在了新军。
杨树青最后在陆军小学发动起义,取得了贵州辛亥革命的成功。而不久,四川赵尔丰大肆屠杀革命党人,杨树青又入川援助四川保路同志会,胜利后回到贵州时,哪知遭到了灭顶之灾。
贵州辛亥革命取得成功后,正在杨树青出兵援川期间,贵州的哥老会与宪政党围绕胜利的果实发生了斗争。宪政党从哥老会内部收买谭德骥杀死哥老会重要成员,并派人求见当时的云南督军唐继尧,要求出师假道,乘势袭取贵阳,一网打尽哥老会主要成员。
其时,蔡锷多次劝阻唐继尧不要这样做。而野心勃勃的唐继尧另有打算,根本不听蔡锷的劝阻,直至袭取贵阳,哥老会重要成员钏昌祚等人全部被唐继尧杀掉。
刚刚援川胜利回归的杨树青,还不知就里,即被刘显世诱杀于警察局,其家人除一女儿逃掉外,其余全部一同被杀害。
杨树青的女儿隐姓埋名,逃生到四川,拜师学武,把一头秀发剪成短发,短到了耳根下面。最后在泸州纳溪一带占据鼓楼山为王,嗨了袍哥,成了大爷,外号就叫杨三毛盖子。
“刘司令,当时我们已是滇军,滇军直接参与了袭取贵阳,收捕哥老会的行动,这杨三毛盖子就是杨树青的女儿,如今我们去得么?”一营营长梁镇对刘存厚说。
“当时我们虽然是滇军,但却在蔡锷的部下,且蔡总司令极力反对剿灭哥老会,多次劝阻唐继尧不听。我们实际上根本没有进军贵州,去也不会有大问题。”
二营营长邓锡候建议说。
“如今我护国军与袁军比起来,实力悬殊太大,我宜首先团结地方武装,即使是象杨三毛盖子这样的人,也须尽力拉拢。她山上的几百条枪,几百号人是股不小的力量啊,倘若被袁军争取过去,对我们就不利了。”刘存厚说。
刘存厚见大家都不说话,就又补充说:“蔡锷总司令是会赞同这件事的,我们又是蔡锷总司令的老部下,相信问题不会很大。就是明天吧,去会会这个杨三毛盖子,你们先递上去一个贴子,使其他们好作好准备。”
最后,刘存厚确定邓锡候一路同行,其余将领加强警戒,严防袁军再次偷袭纳溪。
2
鼓楼山,宽又宽,
五道寨子,三道关,
一条大路在中间,
铁匠打了万斤铁,
石匠凿断几匹山。
这是从明朝开始就流行下来的一首关于鼓楼山的民谣。
鼓楼山,地处纳溪与合江的交界处,系云贵高原的余脉。四周悬岩绝壁,沟深林密,高耸入云,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因此,先先后后有徐天德、冷天禄、王三槐等人领导的农民起义,在这里占山为王,苦心修建鼓楼山山寨。在咸丰年间,又进行了大规模的整修,使整个鼓楼山成为铁打一般的坚固。
杨三毛盖子接到了刘存厚的贴子,知道刘存厚要亲自来鼓楼山,她素知蔡锷办事公道,在剿灭贵州哥老会时极力反对唐继尧出兵,蔡锷并未派一兵一卒参战,其刘存厚是蔡锷派遣入川援助保路同志会的。与其父亲杨树青共同作战,也有一定的交谊。因此,杨三毛盖子传令,一边以隆重的迎宾仪式迎接刘存厚,以显示杨三毛盖子之军威和袍哥礼仪。另一方面,山寨严加防守,若刘存厚带兵超过10人以上,一律不得放入关寨,入寨人数最多不超过3人。
刘存厚只带了邓锡候,被杨三毛盖子邀请进入寨中,山寨处处险峻,从双销关上去,前行道路陡俏,险象环生,直至昌平寨。
邓锡候对刘存厚说:“刘司令,如此险要山寨,纵有数万雄兵,也把它奈何不得。”
“这个杨树青的后代,真干出点事情来了。当年我同杨树青在川作战时,他就说她有一个女儿不习针线,专爱舞枪弄棒,从不缠脚,把她也没奈何。”刘存厚说。
继续向上走,经过大生门关,终于上五寨,五寨居于210级宽大的石梯之上,分别是久安寨,长治寨,社兴寨,天星寨和景园寨。
五寨的前大门有楹联,刘存厚驻脚看是清朝拔贡许朝仪题刻。
上联是:
久大与山齐石笋根深长镇地;
安全将武偃鼓楼夜静不闻刁。
刘存厚对邓锡候说:“这个许朝仪也是个人物,咸丰元年,太平天国战事烽火连天,直卷川陕。其时许朝仪满脑壳忠君思想,为首坚壁清野,修建鼓楼,抗御太平军。”
邓锡候对楹联的意思不甚了解,对字有一些粗浅的看法,连声称赞说:“这字写得好,写得有骨力。”
登上山寨,刘存厚只见寨中悬挂的是关公画像,像前一对大红烛熠熠生辉,巨香三柱,香烟袅袅,神灯一盏,敬茶三杯,一切甚是庄严。
刘存厚知道是袍哥的内部礼仪,“矮子心多,哥老会的礼节多”,“行客看坐客,英雄看豪杰。”
红旗管事出来,将头用力一摆,两手一拱,左脚前伸,右脚做屈,登打收腿虎虎有声。
“眼看天空彩云飘,圣人夫子下天朝,弟子今日来迎圣,恭请圣人坐中堂。”这人又甩了一个拐子礼接着又宣布:
“请龙头老大参圣。”
刘存厚注意一看,出来的是一个身着中式长袍的女人,头发剪短得像一口锅盖,横眉冷眼,年仅30来岁,腰间别着两支手枪,然后在
红旗管事又甩了一个拐子礼唱道:“今天是蔽公口举行迎会三期,刘司令大驾光临,敝公口未能五里铺毡,十里结彩,迎凤护驾,只得再行一礼。“
邓锡候看见这个红旗管事又甩了一个动作繁多的拐子礼,心头嘀咕说:“这么多的礼节,简直是在摆威风,到现在还没人提起请我们相见入座,真让人心烦。”
拐子礼甩完,红旗管事又说:“如有迎接不周,礼仪不到,还请贵客在回龙返驾之时,花花旗,龙凤旗,日月旗,与鼓楼山打个好字旗。”
邓锡候小声说:“又是拐子礼。”
话没说完,那个红旗管事果然又是一个拐子礼,然后高声说:“有请刘司令入座。”
刘存厚被请入座位,一看山寨中还有不少是女的,但却与杨三毛盖子的中式长袍不同,都是青一色的短打装束,走起路来腿脚灵活,一看就知道匪气十足,并非良家妇女。
“刘司令大驾光临,真令小寨满寨生辉。”
刘存厚一惊,这杨三毛盖子说话并不粗俗,想当年也粗通文墨。随即答道:“我与你父援川讨贼时栉风沐雨,出生入死,想不到你父亲带领贵州哥老会,打响了贵州辛亥革命的第一枪,取得了胜利,却遭人暗算。”
“这些事令人心寒,我与唐继尧有杀父之仇啊!”杨三毛盖子不顾众袍哥和刘存厚在场,然后狠狠地跺了一脚,这一脚跺得很响,连站在刘存厚身后的邓锡候也吓了一跳。”
“不知刘司令前来还有什么事?”杨三毛盖子说。
“没有其它的事情,只是来看看我出生入死的哥子的后代,不知你当初是如何出来的。”刘存厚问。
“说来话长,我父亲回来,立刻遭宪政党围住宅院,全家一同被杀死完。其时我已到贵州城外的黔阳山练武去了,闻听消息,顾不得许多,只身流落江湖。好在我父亲是哥老会的,在潜入四川后,即来到打鼓场的普照山中。一边拜师学艺,一边投寻贵州流入四川的哥老会成员,并拜四川哥老会码头。由于我胆子大,枪法准,因此,后来立足鼓楼山,做了几百袍哥的大爷。”杨三毛盖子说。
“往事如烟,你不愧是杨树青的女儿啊!想当年,你父亲就是枪法极好,十枪从一个弹眼里钻出,因此那个巡抚沈瑜庆给他一个武状元称号,还要他在巡抚处任要职,都被他拒绝了,你父亲痛恨清朝,思想革命咧。”刘存厚赞叹着说。
“刘司令是想来招安整编我吗?是劝我帮唐继尧打袁世凯吗?”杨三毛盖子话锋突然一转,很尖刻地说。
“我是想请你们一道打袁世凯,但不是帮唐继尧啊,是帮蔡锷,是帮我刘存厚,是帮民主与共和,也不是来招安和整编你们的。”刘存厚说。
“这话叫我如何理解?”杨三毛盖子说。
“这样说吧,满清政府是皇帝,你父亲立志要推翻他,立志建立一个民主共和的政府。现在,袁世凯又要当皇帝,要颠覆刚刚建立的中华民国。因此,蔡锷总司令先是不被袁世凯的暗杀恐怖所吓倒,在小凤仙的多方帮助下,东渡日本。历尽千辛万苦,碾转浪迹,回到云南,团结和说服唐继尧共同起兵讨袁。如今,凡是讨袁的,就是朋友,这在护国讨袁告全国人民书中也统统说明了。唐继尧现在兴兵讨袁,按照通告书上说的,就应该不计前嫌。”刘存厚耐心解释说。
“我们家仇未报,怎肯与唐继尧为伍。”杨三毛盖子恨恨地说。
“不是与唐继尧为伍,是与中华民族为伍,什么家仇未报,这个仇是国家的仇。袁世凯窃国大盗才是我们的共同敌人,你父亲健在,也会大义凛然,与我们并肩战斗,共讨袁世凯的。”刘存厚继续劝说。
“这个问题,让我考虑一下再说。你们先在小寨吃午饭,吃过午饭,看看鼓楼山全景。”杨三毛盖子说。
“我们军务缠身,不能久留,今天必须回纳溪去。”刘存厚说。
“吃过午饭看看吧,你们也难得空闲,你们打了一个大胜仗,打了胜仗,舒展一下心情嘛。”杨三毛盖子说。
3
午饭过后,杨三毛盖子和刘存厚又谈了些贵州哥老会的事情。
杨三毛盖子叹息一声说:“都是那个代理都督赵德金认识不清,没有看到宪政党的险恶用心。实际上,当时好多哥老会成员都劝他,与宪政党推翻清朝时是同志会,但宪政党的心起得大,须要作提防。而赵不但不设防,对滇军初到贵阳,还亲自离城十里去迎接,结果果然引狼入室。。”
“现在有赵德金的消息没有?”刘存厚问。
“一会儿说在湖南,一会儿说在广西,宪政党人中一听有消息就抓。在不在人世,这个赵德金都是一个问题。至于赵德金,宪政党人饶不了他,哥老会人也不同情他,是他忧柔寡断,使哥老会的大爷们纷纷人头落地,家破人亡。”
“有些东西已不能全怪唐继尧,比如说遵义城那次杀人如麻,实际上是宪政党人开出了当地人的名单。”刘存厚说。
“有的根本一无证据,二无事实,三不审讯。还有在贵阳南厂已经缴械的几百人,被绑到螺狮山,全部活埋掉,真是惨无人道啊。”杨三毛盖子说得眼圈都有些发红了。
“自然也有哥老会自身的原因,哥老会在辛亥革命时是先进的,革命的。有的人一旦取得了胜利,就胆大妄为,干了一些破坏性极大的事,这些也导致哥老会在民众中损伤了自身的形象,造成了玉石俱焚的惨痛局面。”刘存厚惋惜地说。
刘存厚和杨三毛盖子一边闲聊,一边信步走着。
“这里五寺一厅,到第二个寺庙了。”
“刚才只顾说话。过的是哪一寺。”
“最先是云台寺,这个寺是高峰寺了。其余是五院寺,文昌寺,一厅就是歇凉厅。”
“这鼓楼山大着哩,横顺几十里。进可以下鼓楼打家劫舍,退可以安营扎寨,真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是说还有一根石笋吗?”
“这石笋也算一绝,拔地而起的石笋,底部有十多米围园,高竟达40多米。底部是红褐色,中上部呈黄色。石笋根部还有18根别致的园形柱子石,与石笋紧密相连,形成一个天然坪台, 阴
刘存厚早就有心看看这根离奇古怪的石笋,对其它古刹寺庙,奇峰险谷,也是见得多了。
“你说的很多,其实百闻还不如一见,我们亲自去看一看,怎么样?”
“当然是一件好事,刘司令也开开眼界,不枉上鼓楼山一遭。”杨三毛盖子说。
鼓楼山是如鼓如林,山高林密,层峦叠嶂,茂林修竹,峰峦吐翠。刘存厚信步其间,心情感到无比的欣悦。自投身军旅以来,未曾有闲,游览风景名胜。特别是护国讨袁战争一开始,每天都忙于军务,蓝田坝失守,陈礼门的自尽,复使刘存厚的心情沉重。好在袁军偷袭纳溪未成功,这一切,又都好在江看牛的报信。如果没有江看牛的报信,今天的刘存厚说不定早就成了袁世凯的阶下囚了。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刘存厚毅然决定,团结地方上的绿林豪杰,袍哥舵爷,把这股力量争取过来,共同讨袁护国,不惜就亲自上鼓楼山来找杨三毛盖子来了。
不觉来到石笋底下,石笋头尖,脚小,中间大,不时有石屑“悉悉嗦嗦”地往下掉落。刘存厚对杨三毛盖子说:“说不定哪天这根石笋会脱落完呀。”
“从来没听说过,从古自今,本地土人一代一代见到的就是这个模样儿,就是这么高大,从不见瘦小。”杨三毛盖子说。
山风吹来,石笋习习声响,好象倾刻间巍峨的巨笋就会轰然倒下。石笋上部丛生灌木花草,青枝绿叶,随风摇曳。笋的顶部还长着千年古松和金银花藤,眼下正是春分时节,嫩芽新叶,山花烂漫,晚霞辉映过来,石笋在绚丽的霞光中,更是奇观。
刘存厚感慨地说:“这鼓楼山真是美不胜收,巧夺天工啊。今后硝烟散尽,马放南山之时,定把这里建成一个旅游的地方,使更多的人都来看一看。”
杨三毛盖子说:“还有不少好的景观,能不能再走一走。”
刘存厚还未回答,只见邓锡候匆匆跑过来,后面还跟着司令部的通讯兵。
“刘司令,司令部有重要情况报告。”邓锡候说。
刘存厚见通讯兵神色紧张,忙走过去,避开了杨三毛盖子问:“什么事,如此慌张?”
“袁军全线急攻棉花坡,战斗异常激烈。防线几乎被突破,现在请司令疾速赶回纳溪棉花坡战场。”
刘存厚知道,棉花坡是纳溪的制高点。纳溪棉花坡自然成了双方争夺的主战场,棉花坡失守,纳溪无险可据,就会成为空城一座。也就是说,棉花坡失守,就等于纳溪陷入了敌手,整个护国战场就会震动。
“杨三姐,因军务繁忙,只好先辞了,我们不是收编招安你们,只是想在适当时候,能支持帮助我们护国军。”刘存厚说。
最后听说不是收编和招安,杨三毛盖子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于是说:“既然如此,改日到军营答谢,论辈份来,实际上你是世叔辈了,今后定当为护国讨袁尽一点微薄之力。”
刘存厚三人下山后,策马向纳溪方向疾驰而去。
第 六 章
1
刘存厚回到司令部,尚未歇息,电话铃声骤然响了起来,刘存厚快步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喂,积三吗,我是松坡。”
“蔡总司令,辛苦。”刘存厚听到是蔡锷打来的电话,非常高兴。
“积三啊,听说你一早就去鼓楼山,动员说服杨树青之女参与护国讨袁了,你想得真周到啊,不知效果如何了?”
“有一定的效果,只是唐继尧在这件事情上结怨太深,当初把对贵州辛亥革命立下大功的贵州哥老会搞得家破人亡,赶尽杀绝,确乎太做绝了。杨树青的女儿占据纳溪一带的险要鼓楼山,并且也成为这砣的袍哥女大爷。”刘存厚把听筒从左耳换到右耳边又说:“她把头发剪成短发齐耳了,人称为杨三毛盖子,这女人还真是有点匪气了,不象大家闺秀,也不象小家碧玉了。”
“继续争取她,为我们护国讨袁出点力,那怕能保持中立都好。因为如果不注意,必被张敬尧他们利用滇军枪杀哥老会的事,说是我们与她有杀父之仇,以此来和我们作对,我们就会几面受敌了。”
刘存厚听到蔡锷清了一下嗓子又说:“积三啊,你的冠山大捷,真是用兵如神哦,打得袁军几乎溃不成军,你真辛苦。”
“刚才就是袁军已向我棉花坡阵地猛攻,前线告急,我才从鼓楼山急着赶回来的。”刘存厚说。
“我已知道这个情况了,现在已经派罗佩金总参谋长率部星夜驰援,估计明天早晨就会赶拢纳溪了。还有朱玉阶的第六支队于一月二十二号已从昆明出发,估计在明晨即可增援纳溪,投入战斗,玉阶是员虎将啊。”蔡锷说到这里,竟高兴得有些激动起来。
刘存厚说:“感谢蔡总司令的大部队增援,待罗总参谋长到纳溪后,我们即行商定作战方案,制定打击袁军的战略决策。”
“我已在近几天内就可亲临纳溪战场,与弟兄们共甘苦,同患难,好了,刘司令保重。”
“蔡总司令保重。”
刘存厚通完电话,已是傍晚时分。从司令部小楼望出去,长江之水波涛滚滚,江中小船在波涛中忽上忽下,几只白鹭在水中游玩嬉戏。江对岸的雁塔,已渐渐淹没在傍晚的雾霭之中。
回首望过去,棉花坡一天的大战已稍一停息,只有稀稀疏疏的枪声。这一切,刘存厚明白,袁军还将死命猛攻棉花坡。据可靠情报,袁军又增派李长泰等三个混成旅开赴泸纳战场,袁世凯还把全国最优良的手提式机关枪100挺配备给了在泸纳战场的袁军部队。袁世凯以蔡锷率先作乱,在纳溪打响的这一枪真是恨得要死,怕得要命。
袁世凯深知蔡锷智勇双全,英俊潇洒。这个湖南邵阳出生的经历丰富,思想进步的青年,在江西、湖南和云南训练过新军,参加过与云南讲武堂总办李怀源在昆明响应武昌起义的战斗,并建立了军政府,担任过云南都督。这一切,都使袁世凯产生了对这个有雄才大略的年轻都督的忌恨,认定他不为自己所用,必定就是自己复辟帝制时的一块大绊脚石。
为了搬掉这块绊脚石,袁世凯思去想来,终于想出了一条好计,在1913年将蔡锷调至北京任参政院参政,全国经界督办,以示恩宠,实际上给予监控。如能为我用,则用之,不为我用,就除之。
就是这个蔡锷软硬不吃,终于与自己作对,就你几万人的队伍想和我老袁抗衡?
袁世凯也知道蔡锷这是以鸡蛋来碰石头。但其间之影响力,其正义的感召力,不亚于陈胜吴广的揭杆而起,随后自有一呼百应的效果,这个效果更为可怕。
基于这些原因,袁世凯不得不把最新式的武器和最精锐的部队调集纳溪,妄图一举把护国军斩尽杀绝,把护国战争扼杀在萌芽阶段。
刘存厚原来是蔡锷的老部下,深知蔡锷为了中华民族的利益,为了民主与共和,不惜粉身碎骨。在当前的情况下,多少人为谋求高官厚禄、前程利益而不顾道义,昧着良心跟着袁世凯干着复辟倒退的勾当。
“各部队,今晚严加防守阵地,暂不出击,稍事休息后,明天再作攻击部署。”
下达完命令,二月的春寒还未消尽,晚风吹过来,刘存厚不禁打了一个喷嚏,卫兵将大衣与他披上,他走进作战室,站在作战地图前观察思考下一步的出击方案。
清晨,寒风瑟瑟,薄雾蒙蒙。
“报告总司令,罗总参谋长和赵梯团长已经到了。”卫兵报告说。
“赶快请进”刘存厚刚好起床,洗漱完毕。
“总参谋长,梯团长一路鞍马劳累,辛苦、辛苦。”刘存厚高兴地说。
“不拘礼,不拘礼。”罗佩金说。
刘存厚见罗佩金三十多岁年纪,瘦高而精悍。而随后的赵又新身材虽不高大,但两只眼睛确是炯炯有神。
“昨晚上接到蔡总司令电话,没想到二位来得这么快。”刘存厚说。
“战事紧急,是身不由已哦。”罗佩金笑了笑说。
“从叙永到纳溪的180里路程,总参谋长能一天一夜赶到,真是神行太保来了。” 刘存厚接过话头说。
“先吃点饭吧,早晨,稀饭加泡萝卜,纳溪的泡萝卜,有点酸,有点,有点香”。
罗佩金听得“噗哧”一下笑出声来:“我们知道护国军司令的生活都很简朴,不说这么多好听的话了,稀饭泡萝卜,是好吃的。”
“我们入川时,唐继尧就只给了我们两个月的粮饷,前些天,司令部向唐继尧催促粮饷,至今还未有结果。”罗佩金补充说。
“唐继尧心眼多,即使表面上支持护国战争,暗地里又在算计护国军的粮饷,这个人就是不怎么光明正大。”赵又新愤愤地说。
“不要这么讲,梯团长,唐继尧也有他的难处。”罗佩金说。
“先把叙永的义谷拨作军食,现在义仓存谷所有一万担,还可以供应军队短时间的生活。”刘存厚吃着稀饭说。
“这也不多啊。”赵又新吃得很急,说话的声音很沉闷。
“就如俗话说的瞎子吃甘蔗,吃一节,剥一节,天无绝人之路嘛。”罗佩金乐观地说。
匆匆吃过早饭,刘存厚把罗佩金和赵又新引进了司令部作战室。
“这里是纳溪城,这一带就是棉花坡高地,棉花坡高地正面是纱帽石,朝阳观和九川山敌军分别有两个营的兵力布防,南面有角坡、小屋基之敌,也约有两个营的兵力驻守,我军的前沿阵地齐坳与敌军的前沿阵地岩头上,相距最近,不过60米左右。齐坳沿下朱坪、上朱坪到七块田整个战线已引伸至八华里。目前,敌军对我阵地反复冲锋,虽经全力奋战,而前线阵地在袁军不断增兵的情况下,已经威协到难以支撑的地步。”刘存厚一边指着军事地图,一边讲解着目前敌我双方的战斗状况。
“敌军的武器配备如何?刘司令。”罗佩金又补充说:“主要是棉花坡一带战场。”
“棉花坡一线,敌军是重兵集结,据可靠情况,敌方四个旅之兵力,全系张敬尧精锐之师。武器配置上有高炮10门、重机枪5挺,还有捷克式手提轻机关枪20挺,装备是目前最精良的。”刘存厚说。
“既然如此,我认为应该先打其薄弱两翼。从两翼入手后实施包抄,正面进攻待两翼入手后同时进行,这样打来恐怕取胜的把握性就大了。”罗佩金对刘存厚和赵又新说。
“两翼打来难度也不小,主要是我军从两侧出击,也难躲过这八华里长的敌军防线。”刘存厚说。
“既然如此,还不如在这八华里长的战线上全面出击,使敌军首尾不能相顾,定可摧毁其防线,全部歼灭敌军。”赵又新双手握紧拳头,又重重地锤在桌子上,显示了全歼敌军的信心。
“是不是可以这样,分为两个方面来攻击。
第一是刘司令所在棉花坡战场部队,于明早6时正实行拂晓攻击,但先是佯攻,使敌人神经绷紧,耗费敌军大量弹药和精力,到10时实施正式攻击。
第二是由刚刚抵纳溪的第三梯团第五混成支队支队长禄国藩带领一个营由黄土坡侧进,向蓝田坝进攻,使其敌人感到会攻击蓝田坝,试有断他归路的错觉。兵器配置山炮一门,机枪五挺,其余为九子快枪。此路军能攻则攻,能守则守。
第三是第二梯团第四混成支队何海清支队长率两个营,配置山炮两门,机枪一连,从永宁河渡河后直接由右侧向双合场方向进攻,得手后,侧面进击棉花坡之敌军。但需要两个连的兵力于19日上午在黄土坡附近停止作为预备队,以便战斗形势发生变化时急用。
第四是考虑刘司令部队连续作战较为辛苦,具体在战斗打响后,直接对纳溪城敌军要道路口实施警戒任务,在各路部队进展顺利时,渡过长江,对泸州龙透关作佯攻,彻底打乱敌军之部署。
另外,明晨朱德支队即可到达纳溪,其率郑、曹两营,附炮一连,机枪一排直接进入棉花坡主战场向菱角塘之敌军精锐部队发起总攻击,实施攻击时,刘总司令驻防部队可留守原阵地,作为预备队。”
罗佩金一边说一边又在各进攻地点标上了进击路线图,说完又回头征询刘存厚和赵又新的意见。
两人都没提出反对意见。罗佩金搓了一下手说:“战场是千变万化的,先就这样布置,有了变化,再作改变。据蔡总司令电话,朱支队二十六日已经抵达沾益,二十九日已抵达永宁,和蔡总司令见面后,明天即可到了。”
2
叙永城,护国军总司令部。
蔡锷自到叙永后,本来计划迅速赶往纳溪前线,指挥战斗,可是到叙永后,方才觉得叙永有很多工作必须由他来裁决。首先是建立护国军总兵站问题,偌大一支队伍,必须要有一个大的兵站,方能支撑这场战斗。从蓝田坝得而复失,近日纳溪战事的险恶,已经使蔡锷深深地感到了速战速胜的不可能性,这或者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讨袁战争。从最坏处着想,如果其它省迟迟不能响应的话,单靠滇川两支护国军,还极有可能出现荆苛刺秦王的悲壮结局。另外是叙永枪械局的武器,也需与地方上商量,将其编入护国军之中,以充实护国军的武器装备,还有兵站医院的建设等,也需蔡锷亲自办理。
“总司令,第六支队前来报到。”
蔡锷见朱德身着灰色军装,腰上系着宽大的牛皮带,一双脚码子套着一双绒线草鞋,英姿勃勃地站在面前。
蔡锷走上前去,为朱德抖抖身上的灰尘,高兴地说:“来得真快呀,比预计提前两天到达叙永。况且目前威宁至毕节这几天都是大雪纷飞,道路泥泞,六支队真是训练有素啊。”
“大家讨袁护国,激情高涨,每天以平均120里路的急行军,竟没有一个土兵掉队。现在,全支队已齐刷刷地到了叙永。”朱德取下军帽,宽大的额头上还冒着阵阵热气。
蔡锷拉着朱德的手边走边说:“前方战事相当频繁,目前纳溪一线情况危急,时下,”蔡锷环顾了一下左右,小声对朱德说:“我军除刘存厚司令部队外,实际在纳溪的部队已不足七千人,包括刚上火线的顾品珍梯团。”
“听说罗总参谋长也上纳溪前线了。”朱德说。
“本来我要及时亲赴纳溪指挥战斗,无奈叙永拟建成护国军后方总兵站,诸事须我亲自协调,故推迟几日,我军以几千人的部队,正在抵抗袁军10万之精锐之师。前线告急,急需玉阶火速驰援纳溪战场啊。”蔡锷停了一下又说:“参谋长已经星夜兼程赶到纳溪了,纳溪战场暂由罗总参谋长和刘存厚司令、赵又新梯团长负责战场指挥。”
以几千人抵御袁军的10万之众,这恐怕是战争史上的又一大奇闻了。护国军粮饷缺乏,武器低劣,又是二十多天的急行军,昼夜兼程奔赴战场,未及休整,即刻就投入了战斗,好多士兵是脚上都打满了血泡。他们不叫苦,不叫累,从昆明出发,没有一个士兵掉队,就连朱德都感到吃惊。
“总司令,既然前线如此紧急,我不得久留,急刻就出发上战场。”朱德说。
蔡锷看着朱德焦急的目光,深知这位30岁的朱德是智勇双全的勇将。既会带兵,又会打仗。
“本想留弟兄们在叙永休息一夜,既然如此,我已不便挽留。拿酒来。”蔡锷回头对卫兵说。
卫兵递上酒壶与酒杯,蔡锷满满地斟上三杯酒,递给朱德说:“这是地道的叙永黄酒,是在明朝年代就开始酿造出名了。这三杯酒,祝支队长带领弟兄们,出师纳溪,马到成功,凯歌高奏。”
朱德抬头望见蔡锷充满友爱和希望的眼睛,看到蔡锷从出征以来消瘦的面孔,想到蔡锷为了中华民族的前途与利益,历尽千难万险,不顾自己得失,毅然率领仅有的七千弟兄,向兵精粮足的袁世凯军队发起了攻击,打响了讨袁护国的第一枪。有人谓之蚂蚁去撼大树,鸡蛋去碰石头。蔡锷毫不顾及这些闲言碎语,其爱国的一腔热血,令世人乃至今后中华民族的子子孙孙都会为之感动的啊。
朱德双脚一并,双手接过酒杯,分别一干而净,然后“啪”地一下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玉阶当为讨袁护国尽心尽力,不完成任务,誓不生还!”
蔡锷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朱德的那双宽大的手,四目相视,看到的都是信任,坚定的目光。
“支队紧急跑步驰援棉花坡。”朱德下达完命令,翻身上马,大军如箭出弦,直向棉花坡战场上的敌军射去。
第 七 章
1
永宁大道,修建于明朝鼎盛的中期。从纳溪开始,经渠坝驿、大州驿、江门峡而直达叙永,全长达三百里,全是三尺宽的青石板铺成,当时称为永宁大道。紧靠永宁大道的就是永宁河。
永宁河从叙永直下,也是经过江门峡,过上马场,流经大州驿和渠坝驿的乐道子,在纳溪流入长江。
永宁河内,满载大炮等重型武器的船只,从叙永顺河流直下纳溪,装载弹药粮草的船只如过江之鲤,热闹非常。
永宁大道上,护国军第六支队正在急步前进。
江门峡,全长20多里,两岸青山滴翠,流水淙淙,虽然是春寒二月,可是不少无名的野花早也迎着寒风率先开放。
“弟兄们,我们已经要到乐道子了,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可参加战斗了。”说话的是护国军第一军第三梯团第六支队二营的副营长扬如轩。
“扬副营长,你知道不,乐道子是永宁河上最繁华的一个水陆码头,街道古色古香,河道清澈宽敞,无论从叙永下来的船只和在纳溪上行的商船,都要在这里驻脚歇息。”朱德兴致勃勃地介绍说。
“支队长,我外公也是四川川南人,早就听说有首儿歌叫‘猪儿粑包银子,一包就包拢乐道子,猪儿粑包白糖,一包就包拢乐道场。’不晓得支队长听说过没有?”扬如轩说。
“怎么没听说过”,朱德哈哈地笑了两声说:“我毕竟是老四川嘛,这乐道子,原本是明朝骆状元到过的地方,因这里山青水秀,还是一个繁华的水陆码头,以后就因为骆状元到过这里才起名骆道子的。”
“这事肯定麻不倒支队长哟。我虽然不是老四川,还是小半个四川哩。”杨如轩说。
朱德催马往前赶几步,对一边说话一边行军的扬如轩说:“你怎么称小半个四川?”
“我外公姓张,外公张二老爷,家就住在合面场,在我们云南沾益当县令,我们儿时常到纳溪合面来玩,还爱听唱山歌,如今还记得不少哩。”扬如轩今年二十六岁,长得身材结实,单眼皮下的一双眼睛黑亮而有神,是云南讲武学堂的高材生。
“那我还不晓得?这首民歌就叫‘撵野猫’很出名”
扬如轩揭下红边边军帽,向散发着热气的额头扇了几下风,兴致也就来了,说:“支队长,我不仅听说过,还唱得来哟。”
“这首民歌有意思哦,你唱得来,你唱给弟兄们听一下,提提精神”。朱德回头对行进中的士兵们说:“欢迎扬副营长给大家唱川南民歌‘撵野猫’,把大家的精神提起来,大家说好不好?”
“好”士兵们齐声吼道。
本来已经连续二十多天急行军,已相当疲劳的第三支队士兵,一下子来了精神。
“唱一下嘛,扬副营长,要用地道的川南方言唱哦。”朱德笑呵呵地说。
“好,我就唱,给弟兄们开开心。”扬如轩说完,就扯开喉咙唱起来:
“十七十八年娇,
小妹也。
你在房中挑花绣朵哟。
做花鞋。
斗大一股黄风儿吹进来,
这股黄风儿吹得怪,
不知哪个老表儿带信来,
风不吹槐槐不动,
妹不招郎郎不哟来,
手头拿支笔儿写张柬帖,
帖齐明年二三月
十七十八的少年哥哥
天气凉快也
请来耍哈
请来唉玩喽
不是借钱借米
要什么米筛筛米
摇摇拽拽
簸箕簸米重重叠叠
染匠下河
洗清才白
爬海爬坡
爬得行不得哟
我变个野猫儿
跳在哟十七十八年娇
公鸡笼头抱倒你的公鸡
唱到这里,本该大家一齐和起来,朱德趁势就跟着和了起来:
抱倒你的公鸡咯打咯打
抱倒你的母鸡咯打咯打
十七十八年娇小妹也,
你在房中听见哟
拍脚打掌
呕儿喽
呕儿喽
撵野猫喽尾……
扬如轩年轻气盛,中气非常足,唱得有滋有味,悠扬动听。尤其是几处该和的地方,朱德在马上也跟着大声和起来,其它很多士兵也都跟着和起来,一时间,行军中枯燥、沉闷和疲惫的情绪一扫而光。
正在大家沉浸在扬如轩的“撵野猫”的欢乐的川南民歌中的时候,棉花坡前线司令部送来了十万急电。
“棉花坡战线已危在旦夕,本总参谋长已去前线指挥作战,希望支队轻装疾进,飞速驰援棉花坡……。”
朱德来不及看罗佩金的落款署名及年月日,火速下达紧急命令:
“只带武器弹药,所有棉被等生活用品,一律解放在原地,由警卫排负责就地收集运往前沿阵地,部队以每小时20里的速度,跑步增援棉花坡!”
前线已经隐隐约约地传来越来越激烈的枪炮声。
2
棉花坡战场。
杨如轩带领七连,奉朱德支队长命令,直接打击进犯菱角塘的敌军。
“杨副营长,我军虽然疲劳之极,至今未吃午饭,但我们为了护国讨袁,除了忍饥挨饿,还要舍死忘生,奋力拼杀,万不得已,要敢于打肉搏战,乘我锐气正盛,务必挫败袁军威风,长我们护国军的志气。”支队长一改平时笑呵呵的形象,非常严肃、果敢、刚毅地说。
杨如轩进入菱角塘阵地,见到川军护国军的确难以支持,整个战场的茫茫水田里,沿坡坎的地方,横七竖八地都是袁军进攻时被击毙的尸体,有的头朝天,有的背朝地,还有的伸腿摆手,连呼救命,战斗之惨烈,使人不寒而粟。
罗佩金已经在前沿阵地督战,现在,罗佩金已经不再是督战军官的身份出现在阵地上,他正伏在一挺机关枪傍边,帮助射击手进行射击。
“总参谋长,第六支队第二营副营长杨如轩奉命参加战斗。”杨如轩躬身在战壕里向罗佩金报到。
“来得正好,进入阵地,投入战斗。”罗佩金命令道。
杨如轩立即指挥部队,进入战斗位置,把受伤的伤员全部撤下阵地。
“支队长呢?”罗佩金侧过头来问。
扬如轩吃了一惊,这是罗总参谋长吗?两眼血红,脸上满是尘土,流过汗水的地方,如一条条小河,军帽已有些歪斜。
“支队长从七块田方向进击,战斗很快就会打响。”扬如轩话音未落,七块田方向已经响起了剧烈的枪声,同时还听到阵阵震耳欲聋的大炮声音。
“总参谋长,我请求带领部队,主动出击,打敌人一个防不胜防,把我军阵地向前节节推进。”杨如轩年轻气盛,真有一股初生牛赎不怕虎的精神。
罗佩金看了一眼杨如轩,看到他那双充满着必胜的眼光,同时想到袁军这几天的骄狂,打得护国军已经只有招架之功,确实没有反击之力。这时候,正需要一支如猛虎般的部队的主动出击,这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罗佩金点头同意杨如轩的出击请求,但随即叮嘱了一句:“打出威风,见好就收。”
已经打得两眼血红的罗佩金,是云南河阳人,字榕先。罗佩金的祖父罗瑞图,前清翰林,岑西林岑春煊兄弟为罗瑞图受业门生,岑西林在广东当督军时,佩金也随之宦游广东。不久,岑西林即派罗佩金前往日本学习军事,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归国后,任广西随营学总,不久又调任云南新军讲武堂教官,兼任新军第七十五标的标统。辛亥革命光复,罗佩金因在辛亥革命中战功显赫,升任为云南军政部部长,云南卫戌总司令,云南陆军第一军混成师师长。实际上,辛革命以前,唐继尧、蔡锷、任可澄和李烈钧尚在罗佩金部下任职。以后,罗佩金因十分谦让,几位曾经是自己的部下的,已经升任为他的上级长官,而罗佩金并不计较,极是服从,尽力佐助,大家都有敬仰罗佩金的谦诚君子风度。蔡锷举事之初,罗佩金将其祖父罗瑞图所遗给他的十余万家产,悉数变卖,全部交与唐继尧,扩充护国军军饷。在护国讨袁誓师大会上,佩金按剑发誓说:“我将全部家产献与共和,如护国讨袁成功之后,我可酌量领取一点供家养口之费用,如共和不在,我就什么都没有。我既然已为护国军总参谋长,入川讨贼,不战胜而回云南,众人都可以处死我。”当时全军闻之,无不为之感动。因此,在这次连续几天几夜的战斗中,罗佩金不仅运筹帷幄,还亲上前线督战,不但亲上前线督战,而且冒着枪林弹雨,哪点最急,他就在哪里操起枪支,射击敌人,鼓舞士气。多处已被袁军突破的防线,由于罗佩金沉毅勇决,身先士卒,使棉花坡战场的多处阵地失而复得。
朱德支队的神速驰援棉花坡战场,使罗佩金看到了棉花坡战场的希望,特别是像杨如轩这样的年轻军官,虽然到现在全军还未曾吃早饭,怕早已饿得肚皮贴在了脊梁骨上,都还要坚持作战,主动出击,不禁使罗佩金也为有这样一支部队而为之感动。
杨如轩得到参谋长的同意,命令机枪排杨登第排长以轻机枪冲锋扫射前进,排长杨登第提着轻机枪,因一是初上战场,锐气正盛,二是总参谋长素为滇军所敬仰,就在阵地前督战。为杨如轩的部队增涨了士气。
“哒哒哒……”杨登第的轻机枪喷吐着一串串火舌,从战场冲出阵地,再向敌军阵地猛烈推进。机枪排在前面杀开一条血路,杨如轩的九支枪加上大刀队随后跟进,直打得袁军一遍鬼哭狼嚎,都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如此威武的部队。
阵地已向前推进二里许,遇到醒过神来的袁军的拼命反击,就阵地前进行了短兵相拼的肉搏战,只见刀光闪闪,杀声震天,护国军都是穿的草鞋脚码,挪腾闪跃,冲刺灵活,而袁军的大头皮鞋,肉搏战上显得迟钝笨拙,十多分钟内即被大刀砍死,刺刀刺死了二十多个敌人。护国军毕竟饥饿难撑,欲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啊。罗佩金在望远镜中清楚地看到,护国军虽然奋勇向前,但是已经明显饥饿缠身,七连曹连长在连续砍翻三个敌人后,终因饥饿过度,眼睛发黑,竟被两名敌军刺倒在地,壮烈牺牲。
罗佩金赶紧下达了撤回阵地的命令。
部队全部撤回阵地,罗佩金已将热气腾腾的饭菜准备好,好多战士无话可说,有的还未洗净手上沾满的袁军的血迹,就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罗佩金亲自为战士们上饭上菜,战场就成了一个大餐厅,罗佩金在为战士们上饭上菜时,发布了一道命令:“谁也不许起立,谁也不许说一句感谢的话,那样会误了吃饭的功夫。”
战士们只好遵命,所到之处,对总参谋长和原驻守菱角塘的战士们递上来的饭菜,毫不客气接过来吃就是了。
“总参谋长,朱支队长在七块田方面可能战事更紧,他们到现在已还滴水未进啊。”杨如轩心情沉重地说。
“你坚守阵地,没有司令部的命令,不准出击,现在吃了饭,抓紧时机好好休整一下,我带领原队伍增援七块田的朱支队长。”罗佩金说。
“总参谋长,你看你已经几天几夜未睡觉了吧,你那模样,恐怕朱支队长都认不出来了。”杨如轩看着罗佩金憔悴的身体痛惜地说。
“我正要考考朱支队长的眼力呢,我已要想会会这头‘猪’了。”罗佩金一语双关地说着笑。
阵地前硝烟未尽,被炮火烤焦的树枝树叶还燃着星星火光,罗佩金带着队伍,一路小跑,径直驰援七块田阵地。
3
护国军第一军第六支队长朱德与杨如轩分兵后,朱支队长率领一部份兵力,目标直指棉花坡七块田袁军主力阵地。
朱支队长率领部队进入棉花坡主阵地以后,立即发动对袁军的猛烈攻击,其时袁军强大的火力打得防御棉花坡七块田一带阵地的护国军抬不起头来,且伤亡非常严重,阵地防线已岌岌可危。
“吹响冲锋号!”朱支队长面对强敌,果断地发出命令。
护国军阵地的冲锋号声突然响起,震得拉山地响。使袁军一时晕了头,刚才都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的护国军,突然吹响了冲锋号,且号声非常响亮,完全是一支威武雄壮,训练有素的部队出现。就在这时朱支队长命令四门六零大炮对准敌人阵地,进行一炮一炮地扫荡式轰击。为了节约子弹,朱支队长拔出战刀,在半空中一挥,高呼着:“弟兄们,为了民主与共和,冲啊!”
朱支队长虽然身材魁梧,但相当敏捷,纵身一跳,率先跃出战壕,冲向敌阵。
护国军战刀闪闪,如离弦之箭,冲向敌阵。敌人尚在惊恐之中,朱支队带领的护国军全部冲进敌军防御阵地,短兵相接地展开了肉搏。
这时,袁军的武器优良和弹药充足,已经根本排不上用场。大刀到处,一片鬼哭狼嚎,有的惊呱呱地叫唤:“妈哟。这是啥子天神下凡了哟”。
袁军士兵眼下只怕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潮水般地向下朱坪一带败退下去。
朱支队长考虑到,敌人已经败退下去,但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组织一场拼命的反扑,这场战斗将是更加惨烈的。眼下,护国军在奉命兼程驰援棉花坡战斗时,以每小时行程二十里的速度,赶到了棉花坡,未曾吃一粒饭,喝一口水,立即投入了战斗,弟兄们已经是饿极了。现在已经打出了威风,从爱护士兵出发,必须见好就收,暂退回阵地,吃了饭再作布置。
朱支队长下达了尽量捡些枪支和弹药撤回阵地的命令。
一回到阵地,刚才生龙活虎般的战士们饿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伙头军已经抬上来一罗锅的闷锅饭。好多战士来不及拿筷子,用手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
罗佩金走过来,见到阵地已巩固。罗佩金举起望远镜,对面袁军的阵地已空无一人,四处是溃逃后扔下的铺盖和碗,还有不少横七竖八的袁军尸体。罗佩金不禁为七块田和菱角塘这两处棉花坡主阵地转危为安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弟兄们,打得好,你们打出了护国军的威风,彻底地灭了熊祥生、李长泰旅的志气。”罗佩金高兴地吼道。
罗佩金一边走,一边高兴地说:“吃吧,吃吧,弟兄们,你们饿着肚皮打了个大胜仗,创造了古今战场上的一个奇迹啊。”
战士们确实只顾吃饭。罗佩金心情非常好,这是他在纳溪与袁军开战以来最好的心情,继而开着玩笑说:“猪呢,猪呢,这头勇猛的猪啊,怕也饿坏了,给他一只大猪槽吧,这家伙身材高大,肯定会干两大槽。”
朱支队长一下就笑出声来,兵士们有的已跟着笑了,因为大家已基本抢饱了。
“报告总参谋长,只一槽就涨饱了。”腾地一下,从地下蹲着埋头吃饭的朱支队长一下站起来,站在了罗佩金的面前。
“朱支队长,你真该受司令部的嘉奖了。”罗佩金说。
“杨如轩呢,我派他增援菱角塘,不知他那里如何?”朱德说。
“哎呀,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那个杨如轩,用兵也是你一架墨斗传下来的。勇猛、果敢,还跟你一样,打了一场漂亮的肉搏战,取得了彻底地胜利。”
朱德听说杨如轩取得了胜利,这才想起放下碗筷,先是“刷”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一双大手把罗佩金的手握得紧紧的。
“支队长,扭扁担我不是你的对手哟。”罗佩金说。
在云南讲武学堂时,罗佩金和朱德都在闲时爱扭一扭扁担。罗佩金总扭不过朱德,每次总是败下阵来。而罗佩金也非常认真,一次,他发现是手爱打滑,于是,在手上抹了几把干泥沙。结果,手倒是不打滑了,却扭得虎口都震裂了。血顺着虎口大滴大滴里滴了下来,罗佩金都没有觉察,好在朱德看见了,赶快松了手,把罗佩金扶去上了药,朱德说“真不好意思。”罗佩金笑了笑说:“我这个人在关键时认真,不服输,过后在心里服了。”
“这个扭扁担的高手,今天也是个杀敌的高手啊。”罗佩金赞叹着说。“
“全是弟兄们的勇敢啊。“朱德咧着嘴谦虚地笑了。
“现在。你支队就驻防棉花坡一带。不许敌人越雷池一步,你的指挥部就设在棉花坡陶家大院内,你看如何?”罗佩金好象是在征求朱德的意见。
“总参谋长的命令,我坚决服从执行。没有什么价钱可讲。”朱德笑呵呵地回答。
“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到大院里去,弟兄们就坚守阵地,加强岗哨的警戒。”罗佩金对朱德说。
“另外。今晚夜间口令是:共和。回答:再造。”
罗佩金同朱德看了看指挥部的摆设,很简朴,这是一家清朝中叶修建的庄园,天井较多,本质结构,正前画栋雕梁。有不少的雕刻都是李白和王维的诗配画作品,还有渔樵耕读的雕刻。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民宅。罗佩金因为要赶回司令部处理有关事情,朱德直把罗佩金送到院坝尽头。
“朱支队长,明天肯定有一场大仗等着你去打,你首先要好好休息一下,不必远送了。”罗佩金阻止了朱德送客的脚步。
“一定遵照司令部下达的作战命令执行,坚守住棉花坡的阵地。”朱德语气坚定地说。“
“好,好。”罗佩金一边说着,一边疾步向山下的纳溪县城走去。
长江,流过纳溪,在棉花坡脚下,又形成了一个偌大的麻柳沱。对面的雁塔,不知建造于何年何月,仍然巍峨屹立在那里。雁塔哪里知道,棉花坡正经历着它有史以来的一场又一场悲壮惨烈的战斗。
第 八 章
1
马腿津。
江流踹急,波浪滔天。
川军护国军刘存厚司令部的第三支队,正在这里严密布防。
支队长田颂尧矮胖矮胖的身材,胸前挂着一架望远镜,迎着江风,检查部队的布防情况。
田颂尧举起望远镜。看到从江安城流过的长江,在这里忽地几乎绕了小半个圈。活灵活现地象一只马腿,在马腿的弯处,江水急着涌出峡谷口,江面骤然变窄,江的两岸全是陡壁悬崖,正是一个截击的好地方。
“一排长,山炮架好没有?”田颂尧问。
一排长正站在刚刚调来的崭新的两门大炮前。用手抚摸着蓝阴阴的大炮管,江风正掀动着他的衣衫。
“报告支队长,大炮就位,一切也准备就绪,你看,江面上的船只,都在大炮的有效射程内。”一排长朗声回答。
“能不能做到弹无虚发,炮炮命中敌船目标。”由于江风很大,田颂尧的脖子短,说话不得不一字一顿地大声说。
“保证做到颗颗叫,决不浪费一枚炮弹。”一排长说。
“这样就好!”田颂尧刚转身,忽听得那个排长说:“假如不来,我们的大炮不就是要打雾罩。”
田颂尧也有些犹豫,真要是袁军不来,全支队将士在这里餐风宿露,彻夜不眠地守候,岂不成了瞎子点灯—白费腊。
田颂尧随即又从衣袋里掏出了前卫部队截获的重要情报。
情况是袁军叙府守将伍祥祯送给泸州守将熊祥生的一份特级加密信件。信件称护国军右路军由刘云峰梯团长率领,经云南出昭通,沿途势如破竹,不日即挥师叙府城下,叙府已成危急状态。而刘存厚部也从纳溪出发,目标是当日拿下江安、南溪两城,近而配合刘云峰部拿下叙府。当今之计,保住泸州要紧,叙府万一有失,于大局无大碍,而泸州一失,则震动全川。因此,伍祥祯在信中极力劝说熊祥生立即紧缩阵地,重点保住泸州,他也密令将驻防江安、南溪之部队,尽快移驻泸州,不然,护国军把江安南溪之部队实施拦腰截断,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则大事去矣。
田颂尧反复将情报看了几遍,不禁哈哈地笑了两声:“袁贼世凯是空有如此之多的将才,老贼却不顺应民主共和之历史潮流,妄想称帝,真是天理难容!这份重要机密情报竞轻而易举地为我们截获,真是天助护国军也。”
田颂尧信心十足,顺着江岸往上走。忽然,江面上几只帆船顺江而来,田颂尧举起望远镜,发现船内还有人头攒动,看来不是商船,也不是客船,但也不是敌人的大部队,田颂尧断定是一支小小的探路队伍,看看沿途江面上有没有情况。
田颂尧传下命令,如这几只小船进入伏击江面,切勿打草惊蛇,一定放他过去。
使田颂尧意想不到的是,这几只船在进入马腿津后,有点徘徊不前,似乎察觉什么,还有靠岸的迹象。田颂尧命令三排、四排兵士,向滩头茅草丛中前进,一但敌人上岸搜索,务必将其一个个生擒,以便了解情况,全歼南溪、江安后撤之敌。
来的几只船果然就是袁军后撤部队的先头船只,共有10多名敌军。
船上的领江水手是川江上有名的老水手王水山,在叙府至泸州这段长江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已深知马腿津这个地方,只要有兵布防,就会船毁人亡。实在是他多嘴,说这地方多年不清静,常是土匪出没的地方,叫兵士们上岸去看一看。
王水山则坐在船尾,裹起了一支长长的叶子烟,掏出火镰,咔哧咔哧地敲起火镰来,火星喷在纸眉上,立时就燃起了一道兰色的烟来,王水山熟练地吹燃了纸捻,叭哒叭哒地叭起叶子烟来。
“不许动”
“格老子些开哈子玩笑哦,没得情况得就开船了。”王水山又猛吸了一口叶子烟。
“叫你不许动,上岸去。”
王水山这才回头一看,吓得妈呀一声,原来上岸的10多个袁军全成了俘虎,被捆得一个个结结实实的。喊不许动的是戴红边边军帽的士兵。
王水山见了田颂尧,直喊长官绕命,他是一个撑船的,这次是被袁军逼着来的。
“不要怕,我们只要你说实话。”田颂尧说。
“啥子实话我都愿讲,只要长官不杀我,我家中上有70多岁的老母,下还有妻子儿女,一拉子人就靠我拉船来糊家养口。”王水山的话说得越来越多。
“少费话!”田颂尧发起怒来,“我有话要问你。”
“长官,请讲,请讲”王水山声音有些发抖。
“你们来的多少人,要干什么,如果说一句假话,我立刻砍你成八块,丢入长江去喂鱼。”田颂尧吼道。
“先是三只小船,是看风的,实在是怕遇到什么麻烦,又特别是这马腿津一带,如果这砣没有问题,我们就向后连放三枪,表示一切正常。然后,后面的大部队就来了,总共有30多只船,全部是部队和军火。长官,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呀,你可千万不要把我砍来喂鱼噢。”
田颂尧略为思索了一下,即命令俘虏一个也不能放掉,交三连派兵看管。另外,二排分别上船,上船以后,朝天鸣放三枪,船只冲过马腿津,向纳溪方向径直而去,不得露出破绽,迷惑和引诱敌人大部队进入伏击圈。
“你依旧领江,把船只开过马腿津,只要你听我们的话,不会伤害你,仗打胜后,还会给你赏钱。”田颂尧拍着王水山的肩膀说。
上了船,王水山领着船队渐入江心,二排长朝天就是三枪,枪声清脆响亮。只见江安方向,大船小船,纷纷扯起帆蓬,浩浩荡荡地开过来。
王水山吼起了川江号子,三只小船冲过急流滔天的马腿津,向下游漂去。
大队船只,渐渐进入护国军的伏击射程之内。
“打”田颂尧一声断吼,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轰……轰……”两门大炮同时发出怒吼,每颗炮弹确切无误地落在敌船上,顿时,船体被炸翻,袁军连死带伤,不死不伤的也纷纷落水,只见几个旋涡,就不见了挣扎的踪影。
这时,岸上机枪,九子枪,抬杆炮一齐开火,打得江面上冲起一排排的水柱,水柱又冲起一阵阵的水雾。由于江水在马腿津上受到强大的阻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回水沱,前面的船只还没沉下去的,后面的船只又撞上来,袁军在毫无遮掩的江中,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会水性的,不得不跳进冰冷的江水,奋力游向北岸,犹如一个个落汤鸡,向富顺方向拼命逃窜。
不少船只,只得向南岸靠,因为这巨大的回水沱根本无法使船靠向北岸,只能靠近南岸,而靠近南岸就进入护国军的伏击阵地,一个个只有束手就擒。
这一仗打得真漂亮,田颂尧非常得意,自己的部队没伤一兵一卒,竞然全歼了南溪江安两个城的驻防袁军。
想不到这个马腿津,你为护国战争立下了大功劳啊,奇迹呀奇迹!
偶尔一个巨浪打过来,直打得岩石声嘶裂脆,四处还散发着大战的硝烟气味,田颂尧看见士兵们打扫战场,收拾战利品,竞忘乎所以地唱起川剧来了:
“我站在城楼观动静
耳听得城外闹纷纷……”
那声音简直不是在唱,而是在吼,并且有些沙哑,有些狂妄和兴奋……
2
罗佩金回到纳溪护国军司令部驻地,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大觉。这一觉从晚上从棉花坡大院回到司令部6点钟起,足足地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钟。
梯团长赵又新也等候多时,因为考虑总参谋长亲自上战场几天几夜未曾合眼,实在太劳累,没有过早地惊动罗佩金。
“不好意思哦,梯团长。”罗佩金说。
“睡了一个安稳觉哦,这一觉是朱支队长带给你的吧!”赵又新瘦高瘦高的,但很是精神。
“是哦,要不是朱支队长队伍来得快,阵地恐怕也被敌军所占领了。唉,这真是一支铁军啊!他们是连夜急行军,又是饿着肚皮子投入战斗,还为了节约弹药,用大刀拼肉搏战。”罗佩金感慨地说。
“听说朱支队长身先士卒,带头冲入敌阵,在这战争的艰难时刻,军官就应该这样,不要贪生怕死呀。”赵又新说。
“今天的战况怎么样?”罗佩金问赵又新。
“今天的战况是,本月18日午前七时,我军炮兵阵地即设在白花坎地带,各营已开始对敌实施全面攻击,但敌军顽强抵抗,致使我军右翼在攻击两小时后,依然没有大的进展。”
“这真是令人担忧啊,如右翼攻击跟不上中路军和左翼部队,必然会受牵连。”罗佩金打断了赵又新的话。
“当时营长何云仙也非常焦急,即忙将预备队第四连投入战斗,连长杨登弟实实的是一员虎将,他实施节节猛攻,能率先冲入敌阵,看准袁军穿戴笨重,且又怕打肉搏战的特点,终于在10点时刻,占领了五星山。该营随即挥兵继续穷追猛打溃逃之敌,而敌退至十二湾后,会同敌之李长泰部,对我军进行拼死反扑。这时,连长杨登弟正在奋勇指挥战斗,不料几颗子弹将其左腕击断,杨登弟没有声张,只是用袖子兜住被击断的手腕,率兵仍然猛冲过去,至此完全占领了十二湾阵地。其时,杨登弟方才松开袖子,而左腕血也流满袖子,断腕直掉在地上,杨登弟也昏绝于地,众兵士见状,无不泪如雨下。
“叫医生抢救没有?”罗佩金说。
“也运纳溪战地医院抢救了。”赵又新回答说。
“过一下,我们到战地医院去看望看望受伤的官兵们,看看医院的器械和设施情况。”罗佩金说。
“还有,棉花坡正面阵地上,昨天晚上第二营长张光焕趁黑夜将敌军大排哨击退。今天凌晨,张敬尧调集两个混成旅,对棉花坡一线进行轮番冲击,对棉花坡战场志在必得。朱支队长以一千之兵力,抵抗着敌人十倍的强兵悍将,敌人把看家武器,重型大炮都用上了,直打得棉花坡阵地一尺以上全是焦土。不幸的是预备营营长曹之骅在反击战中,中弹牺牲了。”
“曹营长牺牲了?”罗佩金喃喃地说。“一个智勇双全的营长啊,真是令人心痛哦。”
“昨晚至今日下午的战斗情况大致就是这样。”赵又新说。
“通知刘司令前来议事。”罗佩金对侍卫官说。
侍卫官随即拨通了刘存厚的电话。
“喂,刘司令吗?罗总参谋长请你过来商量事情。”
不一会儿,刘存厚来到司令部处,相互问候几句后,就把谈话切入打仗正题。
“马腿津一战,刘司令的部队真是打了一个漂亮仗。”罗佩金说。
“那是巧合,不是一场硬仗。”刘存厚谦虚地说。
“不容易啊,不伤一兵一卒,全歼了江安、南溪两城守敌几百人。也应该在护国战争史上大书特书一笔的。”赵又新说。
刘存厚扣紧了风纪扣,叹了口气说:“实际上,一场战争,伤及的是人民群众,作出最大牺牲的还是士兵和下级军官啊,这里马腿津一战,虽然我军无一人伤亡,然而,袁军死亡就是几百人啊,这几百人毕竟是中国同胞,就有几百户人家失去了丈夫或子弟。”
罗佩金听了,也为之感慨地说:“不是我们要打仗,实在是窃国大盗袁世凯把我们逼上梁山了,倘若他仍实行民主共和的国体,我们又怎么会兴师讨伐。说实在话,唐继尧是不愿意出兵的,他想坐山观虎斗,然后坐收渔利的,只有蔡总司令,一心以国家利益为重,不谋私利,他多次说过,讨袁功成之日,就是他隐居田园之时。”
“假如袁世凯垮台,搞得不好倒又是一个群雄纷争的时代,唐继尧的想法自有他的道理。”赵又新一人递过去一支烟,然后划燃一根火柴点燃。
罗佩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快速地吐出来,说:“假如大家都保存实力,你不动,我也不动,袁世凯的窃国阴谋就会轻而易举成功。自然,蔡总司令带领我们打响讨袁第一枪,其中,必将受到袁世凯调集强大的兵力对我们进行残酷的清剿。就目前来讲,曹锟、张敬尧、吴佩孚加上泸州城防司令熊祥生的兵力,已聚集在泸纳地区达10万之多,而我军目前的实际人数,只有我们几位知道,况且,唐继尧给的武器弹药也相当有限,粮饷也只发给两个月。迄今为止,早已是入不敷出,因此,我军宜迅速攻占泸州,一则震动四川,更重要的是使全国在讨袁上持观望态度的,群起响应。”
“广西、广东、湖南都有讨袁的意向,但都怕先出头,枪打出头嘛,我们就都作了出头鸟喽。“刘存厚的一个中指头敲得桌子咚咚地响,这桌子是用土漆漆的,用退光工艺精制而成,能照得见人的眉毛胡子,敲击来的声音有点像琴声一样。
“这样吧,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不管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不管我们就是把自己的一腔热血也洒在纳溪的土地上,我们都不能退缩,只能勇往直前。”罗佩金很冷静,但话却很坚定。虽然刘存厚的部队在纳溪保卫战和马腿津战斗中大获全胜,而真正的阵地战,川军还暴露出不少的缺点。
“今晚至明天的部队调集和兵力部署,看是不是可以这样。”
刘司令调拨两营兵力,作为棉花坡阵地的机动部队,主攻仍由朱支队担任。
禄国藩支队长率一营,大炮一门,分配重机枪一挺由黄土坡向蓝田坝进攻。
“在进击中,时刻应与右翼棉花坡战场的朱支队取得联络,因为棉花坡战场是张敬尧已投入两个混成旅,三个加强连的兵力,是目前整个战场的重心。”赵又新说。
罗佩金点了点头说:“这样更周到,对全局有利,另外,命令朱支队率领郑、曹两个营,曹营长牺牲,由谁来任营长最合适?”
“杨池生有胆有识,有勇有谋,朱支队长也有此意,可委任为该营营长。”赵又新说。
“如此,可下委任状,再调六门的大炮,一个机枪排,由棉花坡经本道向菱角塘方面之敌进攻。”
罗佩金拉开了作战地图帷幕说:“这里是张敬尧的王牌军吴心田第十四混成旅,该旅装备精良,由于刚刚投入菱角塘防地,骄气正横,可用大炮实施集团打击,然后,朱支队竭力猛攻进击,将阵地向前推进。"
罗佩金铅笔向右移动在黄土坡一带说:“何海清支队长率领周营长和蒋营长两个营,大炮两门,机枪两挺,连同刘司令参加战斗的一个连,由现在防守之阵地,猛烈攻击敌之左翼,由从叙永新到的雷营长率所部全营为预备队,在黄土坡一带停止前进,不管哪路进击遇到困难,即行投入战斗。刘司令尚未投入战斗之兵力,先行休整。”
在川军和滇军两支护国军联合作战的时候,刘存厚最担心,川军成为马前卒,而罗佩金的部署,完全不是这样。这个问题,事前川军中邓锡侯也有这种观点,看来这种担心是没有必要的,罗佩金这人为人处事的确不错,在战争的兵力部署上,很明显地照顾了川军护国军。这样,反使得刘存厚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总参谋长,我们两支护国军,虽然我们的兵力与你们比起来,数量悬殊,但目标一致,不能老把我们放在清闲的位置上,既然两军由你统一指挥调度,就该一视同仁嘛。”
“刘司令,怎么不是一视同仁呢,你可先休整一下,大仗和恶仗还在后头呢。”罗佩金说。
“当前才是大仗恶仗啊,假如都是这样,我们响应蔡总司令起义讨袁,在叙永发动营以上军官插血为盟,誓师讨袁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刘存厚说。
“据说起初,刘司令军中有言,滇军在联合作战中会剥生谷子吃,不知这话是不是真的?”罗佩金笑着说。
刘存厚忙说:“就是有,也不过是当时的事情了,如今,我们几次大仗打下来,完全是对我们照顾呀。”
“川滇两军合作讨袁,务求精诚团结,万万不可心存分裂,我作为总参谋长,又是滇军,自然对川军要格外关照才是。”罗佩金笑着对刘存厚说。
“既然刘司令不愿闲着,我看还有一个方面极能发挥作用。”赵又新说。
“那个方面呢?”罗佩金问。
“如果我军在棉花坡一带战事顺利的话,可以迫使泸纳袁军将其最精锐的部队集中在这一线战斗。这样,江北、石棚和方山一带必定空虚,这一带袁军驻防的一十七团和二十八团必然在棉花坡一线战场激烈时,奉命调集在这一线参战,只是其它一小部份军队防守泸州龙透关一带。这样,进攻泸州南大门的战斗任务就由刘司令承担。待我军兰田和南寿山一线全胜,即可川滇两路大军,直击泸州,可大获全胜。”赵又新说。
“这个方法好是好,不知刘司令觉得如何?”罗佩金说。
“我军愿意在敌军兵力抽调对棉花坡参战以后,适时渡过长江,首先占领石棚,直击方山,进军龙透关,对泸州的外围实施粉碎性打击。”刘存厚说。
“既然如此,就下达已定的作战命令,刘司令和赵梯团长着手调集部队,参加战斗。”
刘存厚和赵又新刚刚出门。
罗佩金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第 九 章
1
“榕先吗?喂、喂。”
电话是有线电话,声音不够清楚,蔡锷听不清楚罗佩金回答的声音。
这还是摇把子电话,电话兵再次摇动把子,过了一阵,那边才传来罗佩金听到比较清楚地回答的声音:
“喂,总司令吗,我是榕先啊。”
“战况有好转吗?”
“有好转,近日由于朱支队奉命驰援,经过连日激战,也在棉花坡夺回部份阵地,但由于袁军增援部队与日俱增,熊祥生把全部家当都投入在棉花坡正面防御战场。朱支队虽然勇猛善战,由于从昆明出发,长途急行军后就投入战斗,战场艰难,战斗激烈,士兵几乎无时间睡眠休整。”
“应该命令他们休整一下,将军应该爱兵如子嘛。”蔡锷无限深情地说。
“是的,总司令,我们刚才商量了一套作战方案,也就是棉花坡战场暂时不向袁军正面强攻,泸州熊祥生城内防守空虚,我拟就抽调兵力,北渡长江,绕道石棚,歼灭方山一带少量袁军驻防部队,然后从方山一线,进击泸州龙透关,这样,整个战局将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榕先啊,这个作战方案很好,完全可以,只是目前叙府方面战事发展极不顺利,在田颂尧的马腿津战斗取得胜利后,袁军从自流井方面也对叙府一线守敌进行了大量补充。因此,我泸纳战场目前也可以暂取守势,你们这个作战方案可以实行,具体情况,由你全权指挥。”
蔡锷习惯性地环顾了一下周围,把声音压低了说:“一个应该严密封锁的消息,唐继尧借口筹粮筹饷困难,已经没有向我们供给粮饷了。另外,更令我倍感艰难的是枪弹的供给问题,唐继尧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他明支持护国讨袁,暗拥兵自重。因此,我们在泸纳战场面临困难,如要坚持战斗下去,只有建一个后方大本营。”
“总司令,这个大本营就选在叙永吧,那里虽然是一个边远小山城,但水路有永宁河,陆路有永宁大道,运输都极为方便,如泸纳战场变数较大的话,还有江门峡十里有险可守,真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好地方。”
“对了,榕先与我真可谓不谋而合了。因此,我尚需在叙永滞留几日,拟首先建成一个战地医院,收留医治从泸纳战场上转运来的重伤病员,重伤病员在叙永治疗比较起来,要比在纳溪治疗好得多。”
“纳溪的战地医院缺医少药,伤病员们虽然苦不堪言,但由于爱国热情高涨,仍然毫无怨言,实在令人感动啊!”电话头传来罗佩金有些沙哑动容的声音。
“战斗之惨烈,是我们原来没有想到的,目前贵州方面对重庆的战事推进迟缓,刘显世说了种种原因,但各有各的动机和目的,人心复杂啊。”蔡锷因口有些干燥,停了下,示意卫兵递过来一杯开水,喝了一口开水以后,蔡锷继续说:“榕先啊,不是我表白,说真的,我们实实在在以国家利益,民族大义为重啊,护国战争胜利后,我当退隐田园躬耕田野,写一点护国战争的回忆录就是了。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袁世凯这个老家伙是更知晓的。因此对我们是重点布防,重兵对付我们,据可靠信息,重庆方面,陕西方面也在袁世凯的亲自指挥下,源源不断向泸州纳溪增兵,袁贼还调动了他目前仅有的十多架空军飞机,也降临成都,必要时将投入对泸纳战场的战斗。”
“这个老贼,真是赌出他的全部家当了。”
“我还要在叙永建立一个军需部,筹措粮饷弹药,制作军服,我们从昆明运来的粮草即将告罄,因此还要以十万火急的方式筹集粮饷。岂不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亘古不变的真言吗?”
“是的,总司令,你就安心在叙永建立后方大本营吧,前方战场我军暂取守势,严密布防,待你到纳溪后,我们再制定一个周密的作战方案。”
“报告总司令,文理臣有事求见。”
“好的,好的,就这样,辛苦你了,榕先,有战况变化,务必及时报告。”
蔡锷放下电话,示意卫兵请文理臣进来。
“理臣,兵站事情筹办得怎么样了?”蔡锷因为心中考虑的是办好兵站目前已成护国讨袁的第一要务,因此还没等文理臣开口,蔡锷就抢先问道。
“报告总司令,理臣受总司令重托,我和钟灵、绍封三人不敢懈怠,事情有了一些进展,但也不能使总司令满意,我们深感不安。”
“理臣先不必这么客气,大家都是为国家效劳。”蔡锷给文理臣递上一杯热茶,和气地安慰道。
“是这样的,岳钟灵主要负责战地医院和军服厂筹办,他正在奔忙,具体的情况已经找到一名叫刘三俊的人,这人在外面读过书,又在四川成都的四圣祠法国医院学过医,是叙永西医的第一人,医术也不错,思想开明,拥护民主共和,已经说妥,即日由他主办护国军战地医院。”
“成都四圣祠法国医院还是办得不错的,学生都受法国资产阶级思想影响,反对君主立宪,反对帝制复群,主张民主共和,崇尚发展资本主义。”蔡锷喝了一口茶说。
“是的,正因为如此,我们和他一拍即合,几乎没费多大周折。但是,眼下已有好多人又蓄起了长辫子,封建思想又抬头,他们都说中国没得皇帝来管要乱套。”文理臣说。
“这都是些木乃伊,榆木脑壳,没有看到封建王朝的腐朽,不能适应大工业生产和科学进步的潮流。”
文理臣不断点头称是,说:“总司令说得极是,现在更多的有识之士都认识到,中华民族要发展,就要实行变革,变革是中华民族自强发展的唯一出路,就是我们叙永这个大山里头的人也逐步知晓,我看关键还是要读书,读书不要去读四书五经了,我就是读四书五经过来的,脑壳也就比较泥固。刘三俊就不同,他读的是新学。”
“叙永有人办新学吗?”蔡锷问文理臣。
“目前还没有,只听说合面铺有个叫张三疯子的,办起了新学,张三疯子在成都、重庆、天津、上海都跑过,见过洋人,见过世面。回来后,悉数变卖自己的田产,在合面铺办起了川南地区的第一所新学堂,但也遭到封建势力的极力反对。”
“新事物都会遭受反对的,新科学也会遭到反对的,比如哥白尼最初创立的日心说,比如西方资产阶级政权的建立,都遭到西方教会和封建王朝的扼杀。这种时候,更需要勇气,更需要一种敢为人先,认准真理,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的精神。”
“现在正式向总司令报告目前兵站筹办情况,我和岳钟灵、刘三俊等协同努力,各方面也稍有进展。”文理臣从怀里摸出一张报告来念道:
“至本日午时止,经过耐心细致的说服工作,计有叙永县劝工局已捐银元三千元,叙永边盐公司虽然是一个利润丰厚的公司,曾遭受瓢儿井悍匪的两次打劫,经营和存银都受到重创,但我们说明蔡总司令护国讨袁的情况后,边盐公司倾囊捐赠银元二万余元。”
“实实地不容易呀,待护国战争胜利之后,我大军首先应剿灭瓢儿井之悍匪,方能报盐业公司今日资助护国军之恩。另外,我将亲自拟文,给予表彰。”
“我有一事向总司令汇报。不知该不该讲。”文理臣说。
“有什么都可以讲的,护国讨袁,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有句古话叫做同舟共济、风雨同舟嘛。”蔡锷面带微笑说。
“护国军入川秋毫无犯,这在广大人民群众中有口皆碑。只是近来因战事紧急,前线役夫奇缺,偶尔有强拉挑盐夫为役夫的情况发生,直接影响了叙永、古蔺和云南、贵州的盐巴供应,而且也削减了边盐公司的进帐收入,边盐公司已经开始叫苦不迭。”
战争拉夫派款,本是古往今来一切战场上的普遍现象,有些事情就是军纪极严的队伍,也免不了情况紧急时时有发生,蔡锷听到这里,不禁面带怒色,打断了文理臣的话说:
“理臣,护国军与人民是鱼水关系,以我有限的兵力、财力和劣质武器装备,要推翻袁世凯这个拥有全中国物力、财力和优质武器装备的窃国大盗,不依靠广大人民群众,要打好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决定由我亲自撰文,以护国军总司令部的名义,发布不得强拉运盐脚夫为役夫的文告,以保证叙永、古蔺、贵州、云南部份地区人民的吃盐问题和盐业公司的正常经营。”
“另外,我们已在叙永义仓中获捐赠义谷八千零三十五石。”文理臣又报告说。
“一石是多少斤?”蔡锷对这个石的计量不很明白,向文理臣问道。
“一石就是120斤”,文理臣回答。
“对整个护国战争来讲,仍然还是杯水车薪啊。”蔡锷深深地皱了一下眉头,但又马上高兴地夸奖文理臣说:“尚炽兄,你们干得不错,我代表护国军感谢你们,司令部已表彰你们,另外战地医院和被服厂筹建得怎么样了?”
“这个事情正在筹办之中,问题和困难都不少,这几天的进展都不顺畅,松两天再向你报告吧。”
“好的,明天我亲自和你们去跑一跑,力争早日把兵站建好,我已好迅速抽身前往泸纳战场,那里的情况也是逼人啊!”
“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
2
天上的星星很亮,不断地眨着眼睛,似乎也在关注着这场震惊中外的护国战争。
这是一座虽然占地面积不宽,但也是古色古香、小巧玲珑的阁楼,它是叙永城内有名的忠烈宫中的一个主体建筑部份。刚才听了文理臣的报告,蔡锷心情仍然十分地沉重,保国必须安民,不安民的军队与土匪无异。但是,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讲,禁拉盐夫为部队脚夫都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将自己起草的文告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护国军第一总司令部为通告事:据护国军叙永兵站筹办人称,叙永边盐公司对护国讨袁竭力资助,边盐公司由健富两厂购运巴盐,经由纳溪转运到叙永,发交边计两岸商店售盐缴本,分别运销,惟边岸承销各店须转雇背夫驮马,运至叙永、古蔺及黔省毕节、大方、大定一带,层层送运,以便民食,事关民生大事。近因战事紧急,需役夫甚多,大军时有强拉盐夫为脚夫之事发生,现滇、黔、古、叙因此而盐价暴涨,一则影响民众生活之必需,二则对全力资助我护国军的边盐公司亦有损害。
据此,查盐务关系课款,转运务须便利,销路尤贵畅通,如果该员所称各节,则阻滞留难,商情既疲,民食亦困,殊非慎重鹾纲,维持财政之道。以后大军沿途需用脚夫,应示雇觅闲人,并照给资力。无使人民感其苦累。若遇负盐角之夫力,不准强拉应役,防碍盐运,除先各具知事分头晓谕外,合亟通饬。仰该各部即便遵照,如有触犯,定按军法从事,此饬。”
蔡锷草拟完文稿,因为一天的劳累,只觉得大致意思是这样就好了,至于文中词句的斟酌,只是明天的事了。
正要就寝,蔡锷忽然又想起该给家里面回一封信了。
蔡锷展开信笺,想到夫人贤惠,挥笔写道:
惠英青 及:
别经三月,想念弥笃,余于疆场中,万事猬集,无暇致书通问。
夜已深沉,兹特拟书告:我军入川以来,以攻则捷,以守则固。虽逆军兵力较我数倍,我亦能出奇制胜,弥月以来,纳溪之役,逆军死伤三、四千人,其胆已落。
我军朱支队在棉花坡近日分头出击,毙敌不下千人,获枪炮子弹和其它战利品甚多。经此朱支队投入棉花坡两役来看,袁敌虽众虽悍,亦不足虑也。
予近日正在叙永建兵站,以为我后方大本营,诸事繁杂,身体健康,第喉病尚未痊愈。全体叙永人民,对护国讨袁支持积极。前线全军将士上下一心,奋勇杀敌,守情甚念,极望寄信来,以慰悬念!匆此,即问近佳,并颂合府清吉……
写完家书,蔡锷宽衣上床,睡下去后,夜已过半,鸡已经叫了,雄鸡彼此的叫声穿过叙永城的上空,声声传到司令部来。
蔡锷想到前方将士,浴血奋战的艰辛,想到唐继尧的诡诈,想到筹建兵站之艰难,辗转反侧,竟然睡意全无。
蔡锷又披衣起床,在卧室内踱起了方步,忽然豪气填胸,诗性大发,铺开白纸,写下:
军中杂诗二首
其一
蜀道崎岖也可行,人心艰险最难平。
挥刀杀贼男儿事,指日观兵白帝城。
其二
绝壁荒山二月寒,风尖如刃月如丸。
军中夜半披衣起,热血填胸睡不安。
蔡锷不但能文能武,风流倜傥,行书也写得好,蔡锷独自欣赏了一阵子之后,将笔放在砚盘之中,终于靠着椅子,睡着了。
东方已经现出一抹鱼肚白,晨风掠过窗口,远山的杜鹃鸟一声一声地啼叫,天已经大亮了。
3
匆匆吃过早饭,蔡锷为筹办兵站一事十分焦急,随即只带了一个卫兵,径直朝刘三俊家中走去。
“蔡总司令,你怎么这么早啊?”刘三俊非常地热情,把蔡锷迎进堂屋里坐下。
“这是叙永后山的好茶,是今年刚刚采摘的,也是我们刚刚泡制好的,叙永后山的茶目前还是呱呱叫的,请总司令品尝。”刘三俊递上茶来,客气地对蔡锷说。
蔡锷轻轻地翻动茶碗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这茶不错呀。”蔡锷轻轻地喝了一口茶,细细地品味道。
“是呀,这后山的新茶,头道小尖叶,恭候蔡总司令呀,看来,总司令也是品茶行家呀。”刘三俊欠了欠身子说。
“总司令这么早光临寒舍,一定有重要事情吧。”刘三俊接着说。
“主要还是筹办兵站的事情,眼下,袁世凯也调集数万大军云集泸州,对我军拼死抵抗,我军也不可能在泸州战场速战速决,昆明方面唐……”蔡锷本想说出唐继尧拥兵自重,反袁只是随和而已,昆明举义旗反袁,并非他的本意,目前他停拨军饷粮草,然而蔡锷还是将后面的话打住了,这些话对外还是不能贸然出口,要以大局为重,首先要精诚团结。
“昆明方面军需粮秣运转路途较远,从长远计议,我军急需在叙永建立大本营,建立兵站。”蔡锷说。
“在这么一个穷的山城,筹建一个兵站不容易呀,这里山高田土贫瘠,大方、瓢儿井一带常有土匪来抢掠,人民生活也相当贫困啊。”刘三俊叹了一口气说。
“是的,只是护国讨袁,还望叙永人民极尽全力地支持,将来护国战争胜利了,我将会给相关有功人员授奖,给叙永人民记功且载入护国讨袁的史书。”蔡锷说。
“大军倒是仁义之师,入川以来没有烧杀抢掠,人民心里拥护,这样的仁义之师人民是会真心拥护的,只是……”刘三俊看了蔡锷一眼,正好与面带微笑的蔡锷四目相遇,刘三俊的目光退了回来,话没说出口。
“你老兄的话,我已经明白了,你说的是我大军有拉盐夫的事情,我昨晚亲自草拟了一道告示,告知大军不得强拉盐夫为脚夫,就是请一般空闲的脚夫,也要按劳付酬,不得强拉强占。”蔡锷面带微笑说。
“果真这样,我们感激不尽,盐夫肩挑背负,挣钱养家糊口,实属不易,况且古蔺、叙永、云南、贵州一带均靠这帮盐夫来供应食盐。”刘三俊高兴起来,亲自又给蔡锷的茶碗里添了水,又笑呵呵地说:“建兵站这个问题,虽然难度很大,困难很多,但我愿尽最大的努力。”
“目前,军粮军饷文理臣方面也经筹办得有些眉目了,进展较快,只是还差战地后方医院,纳溪方面因战事激烈,医院已经容纳不下日益增多的伤员,而且懂西医的人也不多,这方面的人才奇缺,都是中医老夫子,对枪伤、刀伤的治疗速度慢,对那些需要动用现代医疗器械的伤更是不懂,听说老兄在成都法国人办的四圣祠医学院学习,西医方面,技艺超群。”蔡锷说。
“总司令过奖了,我们感受最深的,就是不要抱着老祖宗的遗产不放,要革新,要变革,政治如此,医药也一样,要接受西方先进的东西,再比如留一个长长的牛尾巴吊在头上,穿一件马褂,与穿上西装打起领带来完全两样的,一个是老晕晕的样子,一个显精神文雅。”刘三俊说。
“怪不得你老夫子就不穿马褂,不带瓜皮帽,不留长辫子,穿着西装了。”蔡锷夸奖说。
“当初我老爹死活反对我呢,说是祖宗留下来的长辫子剪不得的。”
“终于剪掉了这个沉重的尾巴了,看来你老夫子确实不泥古啊。”
“这样吧,我以我现在的西来泰中外医科大药房为主,总司令再将我周围民房租用若干间,作为住院病房用。”
蔡锷见刘三俊应承下来,非常高兴地说:
“可以的,病房租借问题,就是你老兄说了算,然后打个报告,在军需处支付。”
蔡锷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有些忧虑地说:“还要大量的护理人员,这些伤病员多是缺胳膊少腿的,要人昼夜护理。”
“我找我的同事们支持吧,我们可以先召集我母校的一些护理专业的女孩来叙永,另外加上叙永师范的思想进步的女生共同来做这项工作。”
“今天就这样,明天一早,你和文理臣一道,再到司令部来商议其它事情吧。”
外面虽然还有些寒冷,但蔡锷此时心里头还是热乎乎的,兵站的筹建,已经有了眉目。
远处林荫间传来画眉的声声鸣叫,清脆而嘹亮,风流儒雅的蔡锷,不觉顿时进入一种诗情和画意之中,感到一身的的轻松和喜悦。
4
蔡锷和文理臣、刘三俊共同行进在从司令部出来的路上。
“总司令,今天上午,叙永各界人民代表和一些元老要拜见你。”文理臣说。
“这事安排一个会场,我也好作一次护国讨袁的演讲,使各界代表和元老都能理解我们举兵实属不得而已,并非好战哦,我也是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人。”蔡锷回过头来,对漫步在左右的文理臣和刘三俊说道。
“是的,自古知兵非好战嘛。早就听说总司令十二岁时就考取秀才了的。”刘三俊说。
“武侯祠我还没有去过,三俊到是去过许多次了。”文理臣说。
“在成都读书有空闲时,最想去的就是武侯祠这个地方。”刘三俊说。
“有朝一日狼烟尽,我带二位到武侯祠谈古论今。”蔡锷笑着说用京腔念白说道。
大有又都被蔡锷半生不白的京腔念白逗得笑了起来。
蔡锷虽来叙永已有几天,但都是繁忙于军务和筹建兵站,就是司令部驻地的忠烈宫,也无遐顾得观看。实际上,蔡锷并非粗鲁的军人,他是喜欢欣赏古典建筑和楹联的。他今天很有兴致,想同文理臣、刘三俊一起看看这座忠烈宫。
前面是一座高高的小楼,小巧玲珑,楼上三面栏杆,四周楼檐下很多的镂空雕刻、工艺精湛。
蔡锷在文理臣和刘三俊的陪同下,走上小楼,蔡锷倚栏远眺,远处秀丽的山峦碧峰绵延相属,烟岚云树,姿态万千。俯看叙永城东南一带,田园相连,禾苗青秀,永宁河清澈见底,缓缓向东流去,一派秀丽风光,尽收眼底。
小楼的两侧皆是垒砌的假山,山石上栽种着奇花异草,兰草青翠欲滴,煞是惹人喜爱。
小楼前面,又有一座石建的曲桥,将小楼与前面的一池碧波相连,池中红鱼嘻戏,穿于莲叶之下,情趣无限。
蔡锷抬头,见池亭四周的几根石柱上,镌刻着一幅对联:
上联是:澄波影入奇花度,
下联是:促坐樽开竹叶香。
蔡锷看了看说:“这对联写得好,促坐樽开竹叶香,今天大家一会儿还有重要事情要做,无闲顾及促坐樽开了。”
“等有空闲时,我请总司令喝泸州老窖。”刘三俊说。
“这泸州老窖,我在北京时就听说了,是很有名气的,只是说一句二位不要见笑的话,我虽然走过东洋,喝过洋酒,却还没喝过泸州老窖。”蔡锷说。
“眼下,北洋军驻守泸州,据说防卫森严,商人都不好做生意,泸州老窖不好买呀。”文理臣说。
“理臣,我家里还珍藏两坛,有空和总司令痛痛快快喝一阵子。”刘三俊说。
“这样看来,这上联的澄波影入奇花度不变,下联的促坐樽开竹叶香就可以改为促坐樽开老窖香了。”蔡锷说完,三人都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5
会议室虽然宽大,因为有好几个人都是抽叶子烟的,那烟味儿很浓,满屋子都弥满着刺鼻的浓浓的叶子烟味。
有的还不断地敲打着火镰,“咔哧、咔哧”的火镰声和着吹纸捻子“呼啦呼啦”的声音,嘈杂得令人有些发晕。
“蔡总司令来啦!”文理臣向大家大声说道。
蔡锷也就势走上会议讲台,向大家拱手说道:“各位代表,各位长辈,松坡有礼了。”
会场上有喊总司令免礼的,也有稀稀落落的在鼓掌的。
“各位代表,各位父老长辈,今天,松坡有幸和大家相会在这里,真是前世有缘,今生有幸。”
蔡锷穿着笔挺的军装,头上戴着镶着红边的军帽,精神饱满,英俊潇洒,说话时声音洪亮,口龄清楚,威而不露,一下子就震住了嘈杂的会场,有几个敲火镰的马上就停止了敲击声。
“我名蔡锷,字松坡,湖南邵阳人,我早年间曾在日本留过学,就是现在的日本军官士官学校。曾经在外面受外国工业革命的影响,比如我们刚才有父老在点烟时,还在用原始的火镰来撞击鹅卵石取火,这方法既原始又落后,也不方便,工业发达国家用什么,用打火机,这东西就方便多了,一打就燃,一点就着。”
大家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不少人脸上露出了微笑,觉得这个军官讲话还挺会抓人心的。
“我们现在要走的,就是一条工业化的路子,这条路子首先就要有一个好的国体。因此,革命的先行者
会场内鸦雀无声,一个老者想咳嗽,也使劲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1913年,我从云南都督任上,被袁世凯调往北京,他的复辟倒退阴谋日益加剧,任命我为陆军部编译总裁,暗中也对我防范和监视。次年又任我为参政院参政,全国经办督办等职,我看到辛亥革命成果将毁于袁世凯之手,不管他高官厚禄利诱,我革命之心仍不为之所动。为躲避袁贼监视,我假装胸无大志,自甘堕落,成日与名妓小凤仙斯混在一起,麻痹老贼,在小凤仙的帮助下,从天津转日本,再转日本海轮经香港,回到云南,随即组织讨袁护国军。”
蔡锷停了一下,接过文理臣递过来的茶碗,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大军在泸纳战场上已与数倍于我之袁军激战十余日,为护国讨袁计,欲将叙永作为大后方,建立兵站,诸事希望得到诸位的大力支持。”
“这个应该。”
“应该尽力。”
会场上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的情绪都有些激动起来了。
6
会场内出现一派激昂与欢欣的景象。正当大家都处于蔡锷演讲的高潮时,卫兵急匆匆地从大门进来,附身低语在蔡锷耳边说了几句,蔡锷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蔡锷忽然大声地命令卫兵,把人带进来,一瞬间,会场气氛陡转直下。大家都一时地没有了说话,没有了议论,更没有声响。
“你们为什么要强拉盐夫为脚夫?”蔡锷的声音平和中带着一股地威严。
“我们没有强拉,是要给他的脚力钱的。”被带进来的人军装有些不整,军帽耷拉下来,遮住了大半个额头。
“给脚力钱?本司令已有布告在先,要所有部队一律不得强拉盐夫为脚夫,你可曾看到?”蔡锷厉声说。
“看到了。”
“为什么故意违反军纪?”
“我们不是要故意违反,实在是出于无奈。”
“出于无奈?嗯。”蔡锷敲击了一下桌子说:“出于无奈,你作何解释!”
“我们背包太沉重,我们从昆明出来,因为碰上连日大雪,一路走来,已经脚板磨破,肩膀起泡。因此,不得已求盐夫的。”
“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我们是护国讨袁部队的。”
“护国讨袁部队里有你们这种不听号令的兵吗?”
“究竟是那支部队的?”蔡锷一声喝问,“再不从实说清楚,拉出去军法从事!”
文理臣见蔡锷动了怒。又见那个被卫兵们拉来的兵还在吞吞吐吐地,忙走上前去说:“兄弟,你就讲实话吧!”
“我们都是几个学生娃娃,实际上我们都还是昆明师范学堂就读的,在随刘云峰司令开往叙府的途中,掉队了。”
“在那儿掉队的?”蔡锷语言缓和了些。
“一过沾益以后,雪更大,也更冷,我们几个又都是富家子弟,从小没受过磨难,也没吃过苦,渐渐支撑不住,过了沾益不远,就掉队了。”士兵很年轻,大家这才仔细看,还是一张白嫩嫩的瓜子脸。
“我们又从小未出过远门,掉队后,还是想追上部队,到前线杀敌立功,报效国家。路上问路,把刘云峰司令进军的叙府,路人全当成了叙永,我们一路到来,都是错上加错,无奈就走到了叙永来了。”
“哦,怪不得,叙府叙永一字之差,一般的人都不好分辨,何况乡间农民。叙府在长江上头,长江第一城,叙永在长江小支流的永宁河源头。哈哈哈……”
文理臣说完大笑起来。
气氛一下乐了起来。大家都为这些热血娃娃受感动,看着他们走得多是脚上满是血泡,肩头红肿,反而心痛起来。
蔡锷心也软了起来,想了想问:“盐夫有损失没有?”
卫兵回答说:“没有,他们正在截住几个盐夫纠缠时,就被我们抓获了,盐夫没受损失,仍然背盐去了。”
“既然如此,还得关三天禁闭。另外还没有带进来的两个也一同关禁闭,让他们闭门思过,让大家知道我护国军实实在在地是保国安民,是令出法随的。”蔡锷说。
听说要被关禁闭,这个士兵一下子就泪流满面,向蔡锷请求说:“我不要关禁闭。”
“这是违反纪律最轻的处分,为什么不关禁闭?”蔡锷说。
“什么处分我们都能接受,关禁闭就是不能接受。”士兵倔强地说。
“受处分还有讲价钱的,你个娃娃兵真是太荒唐稚嫩了。”蔡锷一下子反倒笑了。
蔡锷转而又轻声说:“不关禁闭,说出个理由来?”
士兵低着头,嘟嘟咙咙地说:“长官,因为,因为……”
蔡锷说:“说吧,说吧,因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是女兵。”
“怎么是女兵?”
士兵一下子摘掉军帽,打开了盘在头上的头发,散开来,一头秀发下,立即现出了一张美丽的瓜子脸。
“真名叫什么?”蔡锷问。
“我叫柳梅,曲靖人。父亲是医生,为了讨袁护国,我约了另外两个读书时的女同学,说服了父亲,一人背了一大包药品和器械,本是追随刘云峰司令到叙府的,不想掉了队,怕路上发生意外,只好女扮男装,一路走来,路越问越错,方向越走越反,脚上磨得满是血泡,肩膀又被背包勒肿了。无奈之中,才想请个脚夫,那晓得又冒犯了你的军令……”,柳梅刚才的勇敢渐渐不存在,说着说着一下子委曲地流下了眼泪。
“另外两个叫什么名字?”蔡锷问柳梅。
“叫于玲和吴惠,都是我的同学。”柳梅回答
“好了,好了,既然是这样,本司令也不处分你们了,你们也不用去刘云峰司令那里了。”蔡锷回头对侍卫官说:“你安排几匹马,把柳梅她们送到纳溪战地医院去吧,就安排在战地医院救治伤员,纳溪战地医院缺药少医,情况紧急。”
蔡锷又对柳梅说:“去吧,那里急需你们。”
侍卫官带走了柳梅他们,大家都觉得很感动。
蔡锷环视了一下会场圈,这时,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愿意极尽全力支持护国战争,愿意帮助建好叙永兵站,有钱出钱,无钱出力。”
蔡锷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几天来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正在这时,通讯兵急急地跑过来,一个立正,从文件夹内取出一张十万火急的急件,蔡锷展开后,首先跳进眼帘的就是十万火急四个字,接着是……袁贼已从重庆方面调一万部队,驰援棉花坡战场,另将有四架飞机直接参战,战况万分紧急……”
蔡锷随即写了委托文理臣为兵站总办,刘三俊为兵站副总办的委任状,说明前方战事紧急,马上启程赴纳,一切由他全权办理的命令给了文理臣。随即嘱托几句后,匆匆回到司令部。
蔡锷的心,早已飞向棉花坡战场,仿佛也置身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之中。
第 十 章
1
“诸位,你们知道今天这么一个重要的军事会议,为什么不在泸州城防司令部召开,而在这里召开吗?”四川省督军陈宧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一股洋洋自得的气息。
参加会议的张敬尧、熊祥生、吴佩孚、李长泰都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开腔,全都又把疑惑的目光转向督军陈宧。
“因为这对面就是我们泸州有名的报恩塔,儿时我就听说泸州有座大白塔,离天只有一尺八,在儿时的想象中,泸州白塔是何等的高耸云天。会场选在这里,自有它的特殊意义,首先就请泸州城防司令熊祥生给大家简单地介绍一下这座闻名川南的泸州大白塔吧。”
熊祥生也不知陈宧的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看了一眼陈宧的眼睛,陈宧的眼神要他作白塔的介绍也不容置疑,熊祥生只得站起来,一个立正、慢慢地说道:
“大白塔即报恩塔,建于南宋绍兴十八年,即公元1148年。明弘治年间、清光绪四年曾经过两次大的维修。”
熊祥生站起来指着窗外雄伟壮丽的报恩塔继续介绍说:
“这座报恩塔坐西向东,砖石结构,双檐七级楼阁式,通高33.2米。塔身呈八角形,层层上收,107级踏道经塔心盘旋至顶,塔内90龛256尊深浮雕石刻造像,人物线条流畅,栩栩如生。塔基为八角形,边长4.1米。底层高4.5米,檐下砖砌仿木斗拱,第二、三层檐下有负重鸟兽类雕塑,保存完整。
白塔是一名叫冯楫的泸州州官所造,冯楫在出生时为两个连体婴儿,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太差,又值金兵大举入侵南宋,国破家亡之时,冯楫母亲慌乱中用一把锋利的菜刀将婴儿连背处割开,冯楫处偏多了一点,所以另一个死去,冯楫存活下来。
此后,金兵南下铁蹄踏破汴梁城,冯楫母子随着人流逃难,母子俩相依为命。母亲每次都把乞讨得来的一口饭一口汤全给了儿子冯楫,后来的一天母亲饿的实在走不动了,冯楫和母亲被金兵铁骑冲散,从此各自逃命于乱军之中,杳无音讯。
冯楫天资聪明,在乱军中被人收留,幼年勤奋好学,始有建树,从而官至泸南安抚使。
那年大旱,适逢冯楫四十大寿,冯楫不为自己庆寿却搭棚施粥,广济四方逃难灾民,以此来寄托自己对慈母的思念,慰籍自己感恩的心愿。其间,一瞎眼老妇人在领取粥时放声痛哭,说吾儿如在,今已四十矣。其话传至冯楫,冯楫亦有思母之念,于是请其老妇人入堂,盛情款待,遂问瞎眼老妇人,原籍何处,儿子叫什么名字,瞎眼老妇人回答说原籍汴梁,将连体婴儿事诉说一遍。
对儿子的名字,老妇人说当初吾儿名姓与大人名姓犯讳了,不敢说,冯楫请问再三,老妇人只好回答说吾儿也叫冯楫,对不起大人。
冯楫骤然大惊,跪曰:母亲,我就是你苦苦寻找的儿子啊,你摸摸我背上的疤痕吧。
此后,冯楫极尽孝道,天天早上为母亲舔眼睛,终于一日,母亲忽然双目复明,冯楫欣喜若狂,遂建白塔,取名报恩塔。”
大家听了,都唏嘘不已。
“各位将军,我之所以把今天这个重要的军事会议选在这里,又请泸州的城防司令熊祥生作介绍,是因为本人用意在于,要各位将军在此逆军大举进攻之时,要有一颗忠孝之心。试想当时任泸州刺史的冯楫,没有效忠皇上的忠心,怎么能在泸州广施救济?冯刺史肯定治州有方。另外,冯刺史如果没有孝心,为瞎眼母亲舔眼睛,又怎能使母亲双目复明,最终建造报恩塔,流芳千古呢?因此,忠孝是各位将军须谨记在心的啊。”
陈宧略为停顿了一下,忽然站起来拱手说道:“大总统去年十二月十三日在北京居仁堂接受百官朝贺即皇帝位,改民国四年为洪宪元年,诸位每人家中都供奉有天地君亲师位的神牌,如今已经有君,各位将军就是要在这危难时刻,尽忠尽孝,忠于洪宪皇帝,把泸州保卫好治理好,不负皇上重托。”
陈宧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各位将军请听洪宪皇帝旨意。”陈宧随即将一道黄绫展开。
这下可慌了张敬尧、熊祥生、吴佩孚、李长泰他们几个,如何跪接旨意,真是丑态百出。熊祥生用了双手抖袖,然后“喳”地一声跪下,张敬尧双手一拜就跪在了地上,吴佩孚却是笔直地站在那里,行了一个军礼,李长泰则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皇上旨意,着张敬尧任泸纳战区总司令,熊祥生为泸纳战区副总司令仍兼泸州城防司令,吴佩孚、李长泰任将军,望协力同心、共同努力,剿灭逆贼,待功成之日,再行升赏。”
各自谢恩毕,狡猾的张敬尧瞟了一眼熊祥生,假意说道:“这总司令之职,理应由祥生任之,我为副,随时听候差遣,祥生收复蓝田坝功高劳苦。”
“岂敢,岂敢,张总司令大军一进入泸州,与逆军连战皆捷,打得逆军退守棉花坡,才真正称得上是劳苦功高。”熊祥生客气地回应道。
陈宧想了想,还是用抹稀泥的方法说:“对总司令的职务都不必客气,张总司令确实在打击逆军中能英勇善战,熊副司令在克服蓝田中能出奇制胜,这些本督军也上报京城,今后只宜精诚团结,共灭逆军就是了。都像白塔一样顶天立地,建功立业,名流千古。”
“既然这样,我也不必谦虚,暂行总司令之职务,日后还得各位兄弟给我扎起,如陈督军所言,在泸州大白塔前,学习先贤,尽忠尽孝,报效皇上。现在,就如何消灭逆军,各位将军就在陈督军面前,谈点好的办法。”张敬尧说。
“我插几句,诸位,你们面对的是当今一位文武全才的将领,这个人大总统都是非常仰慕和器重的,我们对这个人万万不可小视。”陈宧说。
“我认为蔡锷不过是书生意气十足,全凭着一时的意气,贸然起兵造事。其实就是秀才造反,干不了大事的。”吴佩孚略带对蔡锷不屑一顾神气地说。
熊祥生觉得吴佩孚有股子军人气质,但是也过分轻敌狂妄,在棉花坡阵地攻坚战中,屡屡身先士卒,但遇上护国军朱德支队的顽强防御,实际上也是收效甚微的。不过熊祥生仍然这样认为,战场上往往还是需要吹一点牛皮的将军。这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会被其它将领认为是一个“宝气”。这种“宝气”,统帅需要,战争需要,个个都像李长泰那样诚实,虽然是诚实的好将军,但也不是最优秀和最好的将军。
“我认为,棉花坡之战场旷日持久,双方伤亡过大,前些天,双方进入了短暂的相持阶段,这几天,逆军忽然又不断发起多次进攻,就我阵前仔细观察来看,其进攻并非动真格的,这其中恐怕另有诡计。”熊祥生分析说。
陈宧嗯了一声,不住地点头附和。
熊祥生停了下来,陈宧鼓励说:“继续讲。”
“据我估计,逆贼罗佩金得蔡锷耳提面命,定非等闲之辈,这个家伙反叛是铁了心的。从前几次攻击来看,逆贼再想从太安场一线袭击我泸州可能性也不大,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战线较长,行动不便,二是我前次在大龙山一带对逆军之打击,也还使其心有余悸。因此,我认为,逆军从北面袭击我泸州的可能性不大,而从西线袭击我泸州则不能不防。”熊祥生说。
“愿闻副总司令之理由。”张敬尧两眼直逼熊祥生。
熊祥生没有躲开张敬尧的目光,反而将非常自信的目光对视过去,然后一字一句地说:“理由有三,其一是逆军田颂尧部队在马腿津打了一个大胜仗,陈兵大渡口一线,骄气正盛;其二是逆军经数日激战猛攻,要想摧毁我军正面防线也倍感艰难,因此在近日佯攻中,足见罗佩金、赵又新也在战术上作调整,似乎在声东击西;其三是逆军渡过长江,经过石棚方山,从龙透关一带袭击泸州,因为逆军认为我重点在棉花坡一线正面战场,唯独这一带布防空虚,袭击的可能性最大。”
“嗯、嗯、嗯。”陈宧晃着脑袋,不住地叫喊着,脑门上光秃秃的,晃得出了几滴汗珠子,说,“我看祥生分析的不是没有道理,不愧是守泸州的老将了。”
“大家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和看法,都请发表。”张敬尧环顾了一下在座的几个袁军将领,见都没有其它意见,随即摆出主帅的威严说:“熊副司令的分析正确,蔡锷、罗佩金用兵确实有一套,他们在麻痹我们,从方山一带偷袭我龙头关一带可能性极大,因此,各部队听令:
着熊副司令从棉花坡正面战场,悄悄抽一个旅的兵力,在泸州龙透关前十公里处鹰嘴岩险要处布防,务必于今天下午四点进入阵地。
着李长泰一半兵力从棉花坡侧面战场在午后三点悄悄撤出,进入龙透关驻防,从侧后支持熊副司令前方战场,倘熊副司令部队吃紧,则立即驰援,如前线战况稳定,则固守龙透关。
着吴佩孚将军全部兵力投入棉花坡战场,本总司令之预备队一半兵力进驻倒流河一带,作总预备队,我原有驻防棉花坡部队,一律坚守阵地,严阵以待。”
2
从方山一带偃旗息鼓,悄悄进军的是奉罗佩金和赵又新命令的护国军董鸿勋支队,配合进攻的是在马腿津打了胜仗的田倾尧支队。
方山脚下,董鸿勋和田颂尧并肩行进。
抬眼望去,方山云峰寺金碧辉煌,大雄宝殿在青翠欲滴的桢南林中凸现一角。方山林木葱茏,云蒸霞蔚,山门前的大牌坊,也渐渐呈现在眼前。
董鸿勋是云南人,虽然入川来久经战阵,但对如此美丽之方山,以及名闻遐尔的云峰禅院,难免有想进去游览一下之意。
“田支队长,这方山拔地而起,且四四方方,风景如此之美丽,真是巧夺天工啊,我生在云南,也曾见过一些名山大川,像这样依山带水的仙山胜境,真是叹服了。”
“董支队长,这四川据说就是因此而得名呢,方山是一个天然的四四方方的四字,而紧靠方山的长江,有头脊梁、二脊梁和三脊梁,三道雄伟险峻的石梁子,从河岸直插河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川字。因此从唐朝以后,这巴蜀大地就有以方山和紧靠方山的长江三道脊梁而正式取名四川之说。”田颂尧走得浑身冒着热气,由于他的脖子短,不得不把嗓子震得很响地说。但愈把声音震大,声音反倒更显沙哑。因此,田颂尧在儿时就又被人们冠之以憨包鸭的绰号。
“田支队长,我想在我大军即将偷袭龙透关之前,不妨进佛门圣地,一则浏览一下云峰胜境,以解我平生之愿,二则在大雄宝殿前求佛祖保佑,我此去一战成功,回来为佛祖重塑金身,再修庙宇,如何?”董鸿勋向田颂尧说道
“董支队长的想法,我倒是很理解,只是罗总参谋长、赵梯团长叮嘱再三,务必隐蔽消息,轻装疾进,于今天下午三点左右翻越险峻的鹰嘴岩,如我们进庙烧香许愿,恐怕会误了偷袭的最好时机。”田颂尧说。
“有时往往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佑我,费尽心机也枉然。如我进香许愿,得佛祖保佑,一战夺取龙透关,天助我成功,岂不美哉。”董鸿勋说。
田颂尧伸长脖子看了看天空说:“现在已近中午时分了,我们离前面鹰嘴岩尚有四十余里,如果敌军有所察觉,在鹰嘴岩重兵布防,我们就会功亏一篑呀!”田颂尧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护国军以一当十,英勇善战,再则,袁军根本没有预料到我们会袭击他的龙透关的。”董鸿勋又坚持说。
田颂尧想了想,也觉得袁军在棉花坡战场,正面有护国军不断发起进攻的假像,已经把主要兵力、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主战场上,或许真的不会料到护国军会突然偷袭龙透关,而且觉得过份执意也不好,也就同意董鸿勋的想法。再则,董鸿勋在驻防双河场时,偷偷把部队开到渠坝驿休整,挨了个处分,换位思考,都有一种借助神灵来填补一下心灵空虚的想法。
“这样吧,我们只带几人上云峰去烧香许愿,其余大部队暂作原地休息,董支队长你看如何?”田颂尧说。
“可以。”董鸿勋面露喜色,命令部队不得喧哗,原地休息。
3
方山云峰寺,是中国为数不多的佛教发祥地和千年古刹之一。相传,唐玄宗梦中见到在四川南面长江边上一座四四方方的仙山胜境,于是派人在川南寻访到了如梦中的仙境方山。唐玄宗大喜过望,天宝六年下诏敕建云峰禅院,创建云峰寺。清朝乾隆皇帝尤爱山水,对云峰方山更是情有独钟,亲书“乾坤正气”四个镏金大字,悬于云峰寺的大雄宝殿之上,“方山云峰四八寺,黄瓦红墙绿海中”对方山云峰极尽赞誉。因此,董鸿勋尽管军务缠身,也要进去焚香许愿,就可以知道云峰在他的心目中的份量了。
走过迎龙桥,只见一座牌坊巍然矗立,气势恢宏。云峰牌坊已有千年历史,上面全是镂空雕刻,董鸿勋连声称赞,见两侧对联对仗工整,笔力遒劲。
“数仞高坊石砌坚,
迎龙桥畔虎溪边。
镂空花草檐重叠,
喜见镌图明佛缘。”董鸿勋不觉朗声念道。
董鸿勋又把两边的长联读了一遍:
“云雾环山禅院静,峰峦拥寺客寮幽,
云绕丛林,法继破山之一系。
云涌上方依佛祖,峰高万丈隐老彭,
峰萦古刹,誉著巴蜀第二山。”
董鸿勋自觉神清气定,回头对田颂尧说:“我在云南昆明读书时,云峰寺的春夏秋冬四季咏歌曾在学校流传,至今还能背诵的有:
云上碧云峰上峰,
天光山色景无穷。
夭桃吐艳通南麓,
林海晴空缀彩虹。
其二是:
云照红云峰照峰,
飞霞印石入遥空。
清凉世界推四涧,
更有蜃楼远眺中。
此是春夏咏,还有秋冬咏则是记不大清楚了,不知田支队长记得否?”
田颂尧是一个不喜好诗文的人,见董鸿勋吟诵得摇头晃脑,如痴如醉,也就不好扫了他的兴,想了一下说:“我虽然不喜欢舞文弄墨,但毕竟生长在四川,这秋冬咏连放牛娃娃也能吟诵的,只好遵命献丑,其秋咏是:
云望层云峰望峰,
疏烟淡雾任西东。
慧于石立衣轻拂,
体态翩翩著御风。
冬咏是:
云压低云峰压峰,
皑皑飘絮漫长空。
四隅八寨如龙舞,
雪霁方山分外雄。”
田颂尧念得很古板,没有一丁儿吟诵的味道,到是那沙哑的声音听来还有些特别之处。
二人并肩拾级而上,站在大雄宝殿门口,但见宝刹金碧辉煌,正殿中端座三尊大佛,佛眼微闭,似看着大千世界,欲普渡万千众生。
“诸佛上方,这里乃非常世界。
三泸古刹,此间是何等乾坤。”
这幅上等珍贵名木的雕刻对联一下映入董鸿勋的眼帘,不觉令董鸿勋重重地“嗯”了一声。
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董鸿勋跨进去,点燃一柱香,插入香炉,然后双手合十,跪下去,心中默念道:“佛祖在上,今我董鸿勋为反对帝制复辟,从昆明带兵远道来川,并非心存杀生之念,只为护国安民。此次造访宝刹,一来为请罪,只俟战争一结束,我董鸿勋立即皈依佛门;二来望佛祖大发慈悲,佑护我不费一枪一弹,不伤一兵一卒,一举夺得龙透关。佛祖慈悲,待我大军凯旋之日,定重建古寺,再塑金身……”
董鸿勋匍匐在地,以头叩地,田颂尧也不跪,不许愿,站在旁边看着。
木鱼敲响,罄声悠扬。
……
“报告董支队长,司令部十万急电。”随着一声响亮而急促的报告声,董鸿勋从清静无为的境界中清醒过来,匆匆接过电文,展开一看:
(一)敌情如昨
(二)本军及蜀军在你部越过鹰嘴岩后,棉花坡主战场同时发起总攻击。
(三)本军左面战场,着由朱支队长率你部杨池生营和该支队,附炮一连、机一连,由菱角塘向吴佩孚阵地发起总攻击。
(四)本军右面战场,着何支队长率周、蒋两营、炮两门、机一连,从主战场右侧发起总攻。
(五)着你部务必于今天下午三时越过鹰嘴岩。据悉,袁军有增兵加固龙透关一带的迹象,兵贵神速,切切。
(六)本参谋长、梯团长现在棉花坡主战场。
罗佩金 赵又新
董鸿勋急忙把电令揣入怀中,与田颂尧一道,快步走下云峰寺,命令部队即刻启程,快速向鹰嘴岩挺进。
4
初春的下午,太阳是暖洋洋的,而光秃秃的鹰嘴岩,仍然是凸兀的青石,闪着幽幽的光。鹰嘴岩,是通往龙透关的必经之路,因其形状像一只老鹰,鹰头为山顶,只有一条在青石上艰难打造出来的路,才能翻上山顶,在被称为鹰耳朵处的地方,险峻得只能放上一只脚,才能翻上山顶。
已经抢先到达鹰嘴岩的是熊祥生部李炳之率领的一个营。
李炳之累得满身大汗,索性脱了衣服,光着上身喘着粗气,这个老练的家伙仍然指挥兵士们赶紧构筑工事,布置火力。
“弟兄们,不要歇息,也不能歇息,战场上往往是多流汗,才会少流血。只有把防御工事修筑好,才能有效保存自己,最有效地打击敌人。”
兵士们虽然应付着,但总觉得这里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况且,又不见护国军的踪影,更因为急行军也累得浑身酸痛,都把修筑工事没当成一回事,在那里懒洋洋的磨蹭着。
5
远处几株枯树,孤零零地挺立着。突然,枯树上几只老鸦发出了几声悲惨凄厉的叫声,叫声划破长空,震得董鸿勋心中蓦然产生一种不详的预兆。
他命令部队加快前进的步伐,见一个老兵跑得一跛一跛的,非常地吃力。
“怎么样呀,跑不得吗?”董鸿勋关切地询问老兵。
“风湿病发了,脚杆有些不听使唤了,支队长。”老兵回答。
“来,把背包给我,轻装前进。”董鸿勋说。
“不行,支队长,我自己背。”老兵回答。
“老兄,不用客气,我们从云南挥师入川,弟兄们已打过了不少大仗和恶仗了,共同离妻别子,在外出生入死,我年轻,身强力壮,我来替你背!老兄,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个地方?”董鸿勋问。
“叫阮和顺,家住云南燕子洞。”老兵回答说。
董鸿勋不由分说,抢过阮和顺的背包,一同加速前进。
前面就是鹰嘴岩。
整个山体已经展现在眼前,董鸿勋背上背着阮和顺的背包,确实吃力不少。他急忙想站下来观察一下,而部队急进的人流,搅得他没能停下来,随着队伍,很快行进到了鹰嘴岩脚下。
傍晚的鹰嘴岩在夕阳的映照下,到达时已超过作战命令一个小时多一点。更加险峻,光秃秃的鹰头更显现出了狰狞与可怕。其时正是4点15分。
“支队长,我求你了,把背包还给我,你要指挥部队,我的风湿已犯过了。”阮和顺拉住了董鸿勋的背包,背包就势滑给了老兵,董鸿勋已无可奈何,只得挥了一下手,表示向阮和顺的致意。
“弟兄们,一鼓作气,翻过鹰嘴岩,直取龙透关。”队伍已经爬行在半山腰,董鸿勋振臂高呼。
“哒哒哒……”董鸿勋话音未落,岩顶上李炳之指挥部队,集中火力,射向行进在半山腰的护国军队伍。
护国军处在毫无遮掩的半山腰,那是草木不生的光滑的岩石,兵士们纷纷中弹,顿时如倒柴块子似的倒了下来。
鲜血,犹如红色山泉,直淌下山脚!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这突如其来如此惨重的伤亡,让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弟兄们,就这样永远地静静地躺在了鹰嘴岩下!
董鸿勋一刹时被气得脑袋发胀,前次擅自放弃阵地,罗佩金从关心爱护的角度出发,只给了一次记大过处分。并且语重心长地和自己作了彻夜长谈,凭心而论,董鸿勋对罗佩金的将才佩服得五体投地,对那一夜长谈刻骨铭心,时时都在想杀敌立功,将功补过。不想这次偏偏到云峰寺去烧香许愿,违背了出发前罗佩金一再叮嘱的偃旗息鼓,轻装疾进,于29日3时前翻过鹰嘴岩的命令。然而董鸿勋把一线希望寄托在自己虔诚的进香许愿上,认为冥冥之中会有佛祖佑护,硬冲也能冲上鹰嘴岩。
“吹响冲锋号,不惜牺牲一切,夺取鹰嘴岩阵地!”董鸿勋右手挥舞手抢,对准鹰嘴岩连放三枪,随着枪响,冲锋号声排山倒海地骤然吹响。
“田支队长。”董鸿勋一看,田颂尧没有回声,他也被眼前的景象吓昏了头。田颂尧虽然打了马腿津一仗,但只是一种巧胜,从带兵以来,他还没有经历过如此惨烈的大仗和硬仗。
“我……”田颂尧的声音更显沙哑,又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用手切了一下,意思是川军殿后,滇军打冲锋。
董鸿勋苦笑了一下,苦笑中也带着对田颂尧的一丝同情,他果断地再次指挥自己的部队,向鹰嘴岩顶冲锋。
士兵在冲锋的路上一排一排地倒下,在董鸿勋的督战下,又一排一排地冲上去,冲到鹰颈子处,那几丈高的悬岩,始终无法逾越。
董鸿勋随着最后的号兵和勤务兵也一同冲上前去,董鸿勋丢掉自己的手枪,在牺牲的兵士手中捡起遗留下来的杀伤力强的轻机枪。号兵和勤务兵看看已经打昏了头的董指挥官,已经不再用冲锋号壮胆,不断向上冲去,随着岩顶的枪声响处,一个个无一例外地应声倒下。
董鸿勋见自己的部队已经伤亡得只剩下自己,听着岩顶机枪的嚎叫声,想着罗总参谋长的重托和厚望,董鸿勋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忽然,董鸿勋看见一个身影在岩壁上向上攀爬,那是人吗?不可能,这么笔直的岩壁,怎么能够爬在上面,董鸿勋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的确是一个人在往上爬,而且腰间系着手榴弹,身上背着一支冲锋枪。
啊!是自己部队的兵,而且就是自己替他背背包的老兵阮和顺!董鸿勋想起来了,他说他老家在云南燕子洞,他肯定就是经常攀援绝壁悬崖去取燕窝的蜘蛛人!
悬崖绝壁上取燕窝,是阮和顺在云南燕子洞一带祖传的绝活,阮和顺本也有30多岁,为了讨袁护国,毅然放下丰厚的收入,横竖要求参加护国军,董鸿勋一时又记起了他的名字,还隐隐又记起了大家都叫他是蜘蛛人。
那一幕幕很惊险,每向上爬一步,董鸿勋都捏着一把汗,把心都提到了嗓门下,一失足,掉下悬崖,就会粉身碎骨。
这个老兵终于爬上了山顶,董鸿勋听到了几声手榴弹闷雷般炸响,袁军机枪已经没有向岩下射击,董鸿勋一时清醒过来,以极快的速度,踩过兵士们的遗体,翻上岩顶一看,竟然惊呆了。
老兵将袁军机枪调转来,打得袁军尸横遍地。而老兵被流弹穿破肚皮,肠子已经掉了下来,仍然靠在机枪上,艰难地把一串串子弹准确有效地射向袁军。
董鸿勋几步窜到老兵身旁,轻轻推开老兵,填满弹夹,打得反扑上来的袁军尸体如小山似地堆积在阵地前面。
“老兄,老兄,我们胜利了,老兄!”董鸿勋一边疯狂地射击着,一边喊着老兄。
董鸿勋一边使劲在喊,见没有回声,一边用另一只手一摸,阮和顺已经断气了。
阵地上双方已经拼尽了士兵,双方已经没有了喊杀声,只有傍晚的雾霭和着战争的隆隆硝烟,在阵地上不停地翻滚,翻滚……
忽然,李炳之手握一把战刀,魔鬼般地出现在董鸿勋面前,董鸿勋随手也操起一把战刀,跳出掩体,与李炳之展开激烈地肉搏。
李炳之是皮鞋,董鸿勋是草鞋,两主将拼杀,而且阵地上已经伤亡得就只剩下这两个主帅。李炳之刀法娴熟,直砍杀得董鸿勋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这时的董鸿勋,巴不得田颂尧部队赶快冲上山来,而他哪里知道,就在战斗最惨烈的时刻,田颂尧已经带着他的部队独自撤退了。
董鸿勋挪腾跳跃,胜过李炳之,渐渐地反败为胜。董鸿勋对准李炳之头上虚晃一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刺中李炳之的胸部,李炳之应声倒地,血流如注。
阵地仍然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董鸿勋浑身无力,一下子瘫倒在李炳之身旁。
过了好一阵,李炳之醒了过来,见身旁躺着的正是仇人董鸿勋,李炳之突然回光返照,竟然操起刀来,翻身刺中了董鸿勋的胸部。
董鸿勋胸口上捅着锋利的大刀,他已经无力呻吟,带着未竟的抱负,睁着一双眼睛,牺牲在阵地上。
李炳之也鲜血流尽,身体僵直地横在那里。
远处,老鸦发出一声又一声惨叫。阵地上没有了任何动静,剧烈的枪炮声、厮杀声已经成为了永恒的历史,只有硝烟和着雾霭在阵地上如前一样地翻滚,被炮火撕裂烤焦的战旗在夜风中发出惊涛拍岸般的声响。
6
李长泰站在鹰嘴岩阵地上,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六点。
李长泰紧锁眉头,他反复察看阵地,百思不得其解,这么险要的阵地,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居然能被攻上山来,这真是奇迹,真是奇迹!李长泰喃喃自语。
晨风吹动着李长泰的披风,他依次巡视了护国军和自己部队不计其数的将士尸体。走到董鸿勋和那个老兵阮和顺的尸体面前,李长泰仔细察看,原来冲上来的就只有这么两个护国军将士,董鸿勋还是两眼圆睁。作为军人,李长泰久久地为之动容,他竟然在他们两个牺牲的将士面前,蹰立良久,然后蹲下身去,亲自为董鸿勋把眼皮合拢,为老兵阮和顺端正了一下已经破烂的军帽。
“勇士英灵,魂归故土,各为其主,各尽其责。”李长泰说完,又转身对勤务兵说:“将护国军两位将士就安葬在这里,以棺木厚葬,勿使其暴尸荒野。这两位滇军将士要与我军阵亡将领李炳之一视同仁。”
兵士随即抬来两具棺木,李长泰命找来木牌,又吩咐兵士找来油漆,亲自书写了“滇军二位阵亡将士之墓”。
李长泰书写时,手已在微微地发抖。
第十一章
1
昨夜一场春雨,青山滴翠,布谷鸟的啼叫一声紧似一声。纳溪战地医院就设在冠山脚下,柳梅他们到来以后,把战地医院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院子中的一树桃花,经过春雨的洗礼,显得格外的鲜艳和清新。
“铨哥,该换药了。”柳梅现在已将一头长发剪成了齐肩短发,加之一身的白大褂,把本是红润的脸蛋,衬映得更加地鲜嫩可爱,与在叙永时,已经完全判若两人。
“我不想换药。”董鸿铨在病床上,正翻看一本唐诗,书是一本很旧了的线装书。
“为什么不换药呀?”柳梅高挑的身材,脸上常常挂着笑容,而那笑容不是做作出来的,笑的时候又总是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那牙齿白净得非常地美丽,透出一股青春的气息。
“请把药换了吧,铨哥。”柳梅又一次很亲切地说。
董鸿铨一边看着书,一边回答说:“我不换药。”
“为什么?今天是怎么了?”柳梅问。
“不是怎么了,柳梅,自从你们来到纳溪战地医院以后,我们全体护国军的伤病员都有不同程度的好转,还有二十多个伤病员都归队参战了,只有我董鸿铨的伤还没有好,每天浪费药品,心里不是滋味呀。”董鸿铨说
“你呀,铨哥,我来的时候,你的伤因为太重,有一处地方已经长虫了。你想想,现在通过消炎治疗,都在好转了,怎么一下子反倒又不想换药了。那样做,你想想吧,岂不是前功尽弃,那才叫浪费了药品啊!”柳梅拿着药品,走上前一步说。
“是这样的,我是想我的伤是在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了,我的伤口可以用盐水来消毒消炎,而我们的药品目前短缺,留给从前线抬下来的重伤员吧。”董鸿铨说。
“你应该尽快治好,上前线,去打北洋鬼子兵呀。”柳梅说。
“什么北洋鬼子兵,人家一听,还以为是打什么洋鬼子呢。”董鸿铨笑着说。
“这样吧,还是先消毒,清洗伤口要紧。”柳梅说。
“我今天坚持用盐水清洗,柳梅,你就在我身上试验一下吧,我肌肉结实,筋骨强健。”董鸿铨把没有受伤的左手高高地举起来,还打了一个漂亮的冲拳。
“好吧,好吧,依你的。”柳梅说完,转身进里面去,调制了一瓶盐开水出来。
“这才差不多。”董鸿铨把右胳膊上的伤口亮出来,柳梅用盐水给他清理伤口,痛得董鸿铨微微地皱起眉头。
“还要清洗大腿处的伤呢。”柳梅清洗了董鸿铨胳膊上的伤口,对董鸿铨说。
“那地方伤早好了。”
“好了?你骗谁呀,那伤口还厉害着哩。”
“当初伤着了,我还不知道哩,只晓得冲锋指挥战斗,连自己伤着那里了,也是一片的糊涂。”董鸿铨说。
要清洗大腿处的伤口,董鸿铨总是显得有些难为情。柳梅越是细心,这种亲密接触越是让董鸿铨心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样心情,虽然这种心情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
“快,快,你不能浪费时间呀。”柳梅说。
董鸿铨还是配合地亮出了大腿处的伤口。
“这还差不多,记不得吗,当时我们昆明女子中学还与你们陆军学堂联合听过演讲呢。”
“记得的,还记得那个戴眼镜的老师在一次我们两个学校举办的学术讲座上,大讲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摇头晃脑地说,经过他反复地考证,床是指水井。”董鸿铨说。
“当时,我们女生都感到吃惊了,都对他的讲座提出质疑。”柳梅一边清理伤口一边说。
“其实诗人这种感觉,我前些天晚上就有。在午夜的时候,一个人独自在床上睡不着,想着家乡,想着家乡的亲人,看着月光从窗口照进来,那月光白得非常地清亮,不,还不只清亮,应该说,清亮还不足以全面地形容。”董鸿铨说这话时,进入一种深深地回味之中。
“是不是应该加上如霜一样地清纯?”柳梅说。
“对呀,对呀,应该叫做如霜一样地清纯,好极了,才女,才女!”董鸿铨兴奋得叫起来。
“小声点,铨哥,不能影响其他伤病员呀,声音怎么一下子就高了八度了。”柳梅轻声说。
“唉呀,我怎么一时就得意忘形了。”董鸿铨转而轻声说。
“好的,现在清洗完了,让伤口晾干一下,一会儿好再上一点药。”柳梅说。
“铨哥,历史也有定评的东西,特别又如文章诗歌上的一些东西,我想不只现在,就是今后,也有更多好事的,又没有真本事又想出名的人,就这样不断地胡诌。”柳梅说。
“想想诗人当时身在异乡,辗转难以入眠的思乡情结和午夜月光的美丽与清纯,诗人在举头与低头之间感受的变化,怎么会在深夜跑到水井边上去哩?连生活逻辑和常识都不要了。”董鸿铨愤愤地说。
“这些也就不要生他们的气了,人家要那样讲,人家也是想出名,这个可以理解呀。”柳梅说。
“从实实在在的学术上研讨出名不是更好吗?为什么非得如此的颠倒黑白?”董鸿铨说。
“铨哥,不说这些了,这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你说你有理,他还说他的道理更充分哩。”柳梅为董鸿铨上好药,一边包扎一边说。
“听说你们从昆明出来掉队了,还女扮男装,有这回事吗?”董鸿铨问。
“有的,我们几个女娃,本想追随刘云峰司令到叙府去的,主要还是我们背着自己筹集的药品,我们哪个时候吃过那么大的苦啊。一过沾益,遇上大雪,问路时人们又把叙府误为叙永,一直就到叙永来了。”柳梅说这话时,仍然面带的是一种天真无邪的青春笑容。
“一路上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们索性女扮男装,一脸油泥,真像几个邋遢的男兵哩。”柳梅接着说。
“强拉盐夫了吗?”
“没有,我们是想给钱,请他们为我们背药品,因为我们肩头也磨破了,脚上满是血泡。”柳梅微笑着说。
“辛苦呀,一切为了伟大的护国战争。”董鸿铨也笑着说,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差点被总司令关禁闭。”董鸿铨说完竟笑出声来。
“什么处分都可以,我们是女同胞啊,怎么能和男同胞在一起关几天几夜的禁闭。”柳梅说。
“光讲别人,尽指别人的短处,听说你在进攻大龙山时,也有士兵瞧不起你这个秀才哩。”
柳梅笑着说。
“这都正常,没有资格嘛。”
“古代战争有天门阵、八卦阵、一字长蛇阵,听说你用了个什么拌桶阵,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柳梅问。
“这还是儿时玩打泥巴仗时,在水田里,把稻田里的拌桶作掩护,人在后面推着,遇上烂包田,依靠拌桶的浮力过去,又不至于掉进烂包里,那次用这个原理,冲过那片水田,打了一个胜仗。”董鸿铨说。
柳梅正想再说什么,对面传来院领导的声音,叫柳梅赶快过去,阵地上转运了新的伤员过来,急需救治。
柳梅赶紧收拾一下,就匆匆过去了。
望着柳梅渐渐远去的背影,董鸿铨的目光久久没有收回来,他忽然无意间感觉到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2
杨柳依依,春光明媚。
柳梅清洗了器械,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脸蛋儿粉红,柳梅的眼睛很美,双眼皮下是晶莹亮澈的两颗黑宝石,无论谁见了,都会为之怦然心动。
两只新燕正忙碌着,不断地从远处衔来泥土,一粒一粒的垒着新巢,雄燕既要负责衔泥,还要负责设计垒巢。每当雌燕衔泥来时,雄燕总是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意思是向雌燕问候,或是征求她的垒巢的设想和计划,雌燕也是叽叽喳喳地回答着。
柳梅看得出了神。她的心也渐渐进入了另一种境界之中。
“柳梅,忙吗?”
董鸿铨的声音打断了柳梅的遐思,使她从一种少女难以言喻的甜美的沉思中醒过来。
“哦,铨哥吗?噫,已经能走路了!”柳梅惊喜地说。
“但是还要拐仗,手臂上伤全好了,只剩腿上的了。”董鸿铨说。
“那是子弹伤着了皮肉,好在没伤着筋骨,这是一颗长眼睛的子弹,不打死护国讨袁的英雄战士的。已经要不了多少天就会痊愈了。”柳梅说。
“你真会说。伤好了,我就要请求上前线了。”
“那也得休养些时候。”
“前线急哩。”
柳梅搬过来一把椅子,说:“今天天气很好,你在病房里住够了,出来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对身体健康,是大有好处的。”
“我近几晚上有些失眠。”
“什么原因让你失眠了?”
“不知道。”董鸿铨说
“不知道?”柳梅抬眼望去,董鸿铨的双眼正深情地看着自己,四目相望,就在那一瞬间,柳梅的脸一下通红,心里面一阵“砰砰”地跳动。
柳梅在读书时就喜欢董鸿铨,董鸿铨人长得英俊,吐谈文雅,遇事不暴躁,而且有主见。
“柳梅,读书时我就觉得你很美。”
“你呀,铨哥,我一直觉得你人品风范不错,咋今天渐渐地把话说邪乎了。”柳梅说。
“你真的很美,你的笑容很甜,而且不是做作的,一些女孩子的笑往往都是很媚的,很做作的。你不是,我常常在注意你,你无论是学习上遇到困难,工作上遇到麻烦,还是生活上有不顺心的事儿,你从没有青过一回脸,从没有皱过一回眉头。”董鸿铨说。
“原来你也是个不正经的人啊,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正经人,一直都很崇敬你哩。”柳梅说。
“我不正经吗?”
“是不正经的。”
“为什么呢?”董鸿铨问。
“因为你总是看着人家女孩子呀,老是在有意无意地那么长期地看女孩子的人,心术总是不正呀。”柳梅说。
“唉呀,这个话就错了。”
“错了?绝对正确的,你说你正确吗,你正确的地方在哪里?”
“看女孩子,迷上了女孩子的美,更能痴迷于她的个性美的,有两种人。”董鸿铨说。
“哪两种人呢?”柳梅问
“一种是流氓看女孩的美,他想着的就是如何想方设法地占有女孩的肉体,这种人在看的时候,就会是一种淫邪的目光,在淫邪的目光下,产生龌龊的肮脏的念头。另一种人就是以艺术家的目光来注视女孩,当他发现这个美的时候,是在用艺术家的第三只眼来观察鉴赏,他的眼光是纯洁的,内心带着一种以艺术鉴赏的心情来赞誉美。啊,多么美呀,美伦美奂呀。”董鸿铨动情地说。
“你是哪种人呢?”柳梅问。
“我是艺术家。”
“写过小说,出过诗集和画册吗?自称自己是艺术家,羞不羞人?”柳梅仍然笑着说。
“我写过诗,读书时你知道不?”
“从来不相信你会写诗。”柳梅说。
“不相信,我马上给你背诵我写的一首诗:大山雾气重,长空落日圆,护国入泸纳,士卒能身先。”
“咯咯咯……”柳梅笑得前伏后仰。
“你笑什么呀?这诗是言志啊,我不是每次战斗都做到身先士卒了吗?”
“这都叫诗吗?前两句很明显地去套人家大诗人王维的《使至塞上》中的前两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后两句更不敢恭维,简直就是两句顺口溜了。怪不得你读这么久的唐诗,就是学会了能套人家的两句诗了。”柳梅调笑着说。
“厉害,厉害,真不敢小看你了。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嘛。”董鸿铨也笑着说。
“能称得上艺术家吗?”柳梅笑着问。
“是艺术家的心情,艺术家的目光,艺术家的第三只眼……”董鸿铨说。
“嘻嘻,什么艺术家的第三只眼,听起来比较新鲜。”柳梅说。
“不懂吗?”
“至少叫不很懂。”
“比如,你一般人看一朵花,就只看见是红花或黄花,看一片树叶,就说这片叶子很绿。而这些,就归结于一般人只用两只眼看的缘故。假如是艺术家看就不同了,这朵红花有各种不同的层次,看去就不仅仅是一朵红花,而是鲜红、大红、紫红组成,一片绿叶也是如此。再比如看裸体,画家就可以看美丽的少女裸体,而流氓能看吗?画家是用艺术的第三只眼来观察美,流氓呢?因此,这就是艺术家与流氓的本质区别。”董鸿铨说。
“我不信艺术家就不能成为流氓,流氓就不能成为艺术家,往往艺术家比流氓更阴险、更坏。”柳梅说。
“要坚信艺术家是好人,流氓是坏人,当然按照你的逻辑也有一定的道理,就是艺术家可能成为坏蛋,坏蛋可能成为艺术家。”董鸿铨说。
“咱们换个轻松的话题聊聊吧,刚才这个话题都太复杂,太沉重。咱们说说目前的护国讨袁。什么叫做护国讨袁。”董鸿铨说。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是想考我吗?”
“不是,随便说说。”
“这个问题谁不知道,护国就是保护已经由辛亥革命推翻的腐朽的清王朝,建立的民主的中华民国政府;讨袁嘛,更是幼稚园的小孩童都知道的,就是讨伐妄图复辟封建王朝的袁世凯这个大坏蛋。”
“这个问题也有个著名学者的解释是,护国是保护中华民国的第一部大法——《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因为这是第一部国法、第一次在国法里明确了民主、民权、民生三民主义,这是辛亥革命不少仁人志士浴血奋斗的结果,这个学者的解释护国就是保护国法。”
“我还是认为护国是保护中华民国这个新生的国体。”柳梅笑着坚持自己的看法。
“看来这个话题是不轻松,说起来还是蛮有份量的哩。”董鸿铨笑着说。
“还是轻松的话题,任何话题都轻松,好多是人为地把它说重了的。”柳梅说。
一只雌燕嘴里叼着一口泥,飞过来放在窝边,雄燕赶忙帮着垒窝。
董鸿铨看了看说:“建个新巢不容易,我看雌燕最辛苦。”
“你咋能分出雌燕和雄燕来呢?”柳梅问。
“哎呀,亏你还是昆明女子学堂毕业的哩,那一只就是雌燕。”董鸿铨指着站在巢边那只燕子说。
“如何确定的?”柳梅问。
“雌燕要小巧些,羽毛光滑些,叫声甜脆响亮些,成天笑咪咪的,那只不就是么?”董鸿铨说。
“没有道理,又在打趣人了。”
“我们哪天也能……”董鸿铨欲言又止。
“你说我们哪天什么?”柳梅问。
“我不说了。”
“说啥嘛,我不喜欢一个男子汉说话吞吞吐吐的。”柳梅说。
“我说了你别骂我。”
“啥时骂过你了,从一起在学校相识到现在。 ”
“真的不骂我吗?”
“真的。”
“那我就真说了。”
“真说。”
“我想哪一天,我也能和有一个人共垒新巢。”
董鸿铨的确是壮着胆子,鼓足勇气说这句话的,在他的心目中,他觉得柳梅实在太美了,尤其是那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天然纯朴的灿烂的一脸笑容。
“你呀,还说是艺术家呢,我早就说过艺术家是伪装得很巧妙的流氓,你看如何?”柳梅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看着董鸿铨。
董鸿铨的热血一下子沸腾起来了,他一下子没用拐杖,神奇般地站了起来,向柳梅走了过去。
柳梅害怕伤着了董鸿铨的伤口,快步地迎了上去,一下子把他扶坐在椅子上,指着董鸿铨受伤的腿说:“不能动,等伤口痊愈了,等护国战争胜利了,我们双双回到彩云之南的家乡,到那时有一个民主共和的国家,我们再垒一个好巢。”
柳梅说这话的时候,董鸿铨深情地看着她,董鸿铨的心里,燃烧着一团团的希望和幸福。
一对新燕,叽叽喳喳地吹叫着,飞翔在蔚蓝色的天空。
一时间,空气如此地清新,董鸿铨和柳梅都感觉到了。
第十二章
1
刘存厚铁青着一张脸,烦躁地在屋内来回走着。
旁边站着的是邓锡候、刘柏心和梁镇。
“报告刘司令,田支队长在门外等候。”卫兵进屋来,小心翼翼地报告说。
“叫他立即进来!”刘存厚也没有往日的斯文形象,声音很粗犷。
田颂尧身上还沾满泥土,进屋来胆怯地立正,然后说:“报告刘司令,我回来了。”
刘存厚一脸怒气,望着司令部挂着作战地图的上方,背对着田颂尧,头也没回地冷冷说道:“你没有受伤吧?田支队长。”
“没有,没有。”田颂尧端正了一下耷拉的军帽,声音有点沙哑地小声回答。
“弟兄们也一个都没有伤亡吧?”刘存厚又冷冷地问。
“没有,没有,弟兄们一个也没有伤亡。”田颂尧回答说。
“那董鸿勋的弟兄们和董鸿勋呢?”刘存厚问。
“他们,他们……”田颂尧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们怎么样了?”刘存厚回过头来一声断喝。
“他们全部牺牲了……”田颂尧的声音更加沙哑。
“你是如何协助董鸿勋支队偷袭龙透关,战斗打响后,你在做什么?”刘存厚一双眼睛直逼田颂尧。田颂尧无力地勾下了头,躲开了刘存厚的严厉的目光。
“那战斗真叫要命的啊,董支队长的部队在鹰嘴岩下往上冲,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董支队的部队冲上去,一排一排地倒下来,为了保住我们的部队,我没敢冲啊。”田颂尧带着近乎于哭腔的沙哑的声音说。
“董支队的部队冲上去没有?”
“没有。”
“胡扯,没冲上去,怎么消灭了熊祥生守鹰嘴岩的李炳之全部守敌,这些守敌是怎么死的?是自杀的吗?是自已吃了耗子药了吗?他们冲上去以后,你们也该随之冲上鹰嘴岩。可是,你擅自命令部队撤了,使董支队夺得的阵地后继无人,最终使李长泰来重新占领了阵地。”刘存厚越说火气越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道:“勤务兵,把田颂尧绑起来,拉出去枪毙了。”
立时进来两个勤务兵,把个矮胖矮胖的田颂尧五花大绑起来。
邓锡候见状,赶忙走过来向刘存厚求情。
“刘司令,请不要枪毙田支队长,他是和我们在叙永忠烈宫一同歃血为盟的兄弟啊!”
刘柏心也站出来说:“刘司令,据说这场战斗还有个失误,就是董支队长进云峰寺去烧香许愿,贻误了战机,不能全怪田支队长啊!”
邓锡候又趋前一步对刘存厚小声说:“司令,田支队长的心是好的,他是为了保存我们的家底啊,试想当时的情况是冲上去一个死一个,冲上去两个就死一双,况且,我们川军根本没有打过这样的硬仗和恶仗。”
“是的,田支队长知道我们拉起来的队伍不容易。我们试想,护国战争不能胜利就将会是一个群雄纷争的时代。护国战争如果胜利了,也还可能又是一个群雄角逐的时代,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要打赢护国战争,还有点近乎天方夜谭吧。据我所知,目前起兵反袁坚决的,已经起兵正面和袁世凯部队作战的,就是蔡锷领导的护国军和司令的川军啊。全国各地只是吼得厉害,真正能真枪真刀的和袁军浴血奋战的,还有哪些省的部队?”
刘存厚脸色由阴渐渐转晴,没有开腔。
邓锡候接着说:“广东广西的陆荣廷,岑春煊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一个劲地叫喊武装起兵讨袁,真他妈的,雷声大,不见雨,至今仍是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唯有蔡锷才是不计较得失,一心一意护国讨袁,他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大英雄。
但是,英雄之所以能成为英雄,得到众人的敬仰,就是英雄不谋私利,为国家为人民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可是真正的英雄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啊。
我们得为自己考虑,我们川军不能没有本钱,我们要的是保存实力。
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既不要去争当英雄,也不要做坐山观虎斗的小人,更不要做助纣为虐的坏人。我们要做到见到有利可图的好仗就打,比如田支队长在马腿津那样的战斗。硬仗和恶仗打不赢就躲,或者就跑。如今,就是云南都督唐继尧对蔡锷的护国军的粮饷供应也是在耍滑头,唐继尧这只老狐狸都老奸巨滑得很哩。”
刘存厚情绪明显地缓和了很多,邓锡候的话是有道理的,这些道理他刘存厚不是不知道的,他之所以在纳溪揭竿起义,主要原因是他实在是太尊崇蔡锷的缘故。
蔡锷深为袁世凯所器重,在京城有高官厚禄,还有小凤仙这样的一代美女相伴,这是一个神仙般的日子,而蔡锷为了国家的前途命运,为了中华民族之复兴,毅然经过了千辛万苦而潜回云南,反复说服了唐继尧、李烈钧等人,终于举起护国讨袁的大旗。在当今官场一派腐朽享乐的风气中,是实实在在的值得敬佩的英雄,蔡锷能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英雄确实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刘司令,你就饶了兄弟吧?”田颂尧被绑得很紧,额头上开始冒汗珠。
“你呀,临阵脱逃啊,你这叫临阵脱逃,懂不懂,按照军队的纪律,是应该处以极刑的。”刘存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
“你就高抬贵手,放兄弟一马吧。”田颂尧哀求说。
“放你一马,我怎么向蔡总司令交待?”刘存厚说。
邓锡候的小眼睛不停地转了转,忽然对刘存厚说:“刘司令,反正董鸿勋支队全部阵亡了,这叫死无对证,田支队长就说是董鸿勋冲上去后,我军发起冲锋时,遇到袁军后续部队赶到时的猛烈炮火,无法冲上鹰嘴岩,而被迫撤退回来的。”
“还有,他董鸿勋进云峰寺去烧香许愿贻误战机,他对这场战斗的惨败也要负主要责任啊。田支队长是我们的结义兄弟,一起拉队伍,出生入死,发展到今天也不容易。”刘柏心也插话说。
“关键是蔡总司令,前天也从叙永启程赴纳溪前沿阵地,这件事真叫我左右为难。”刘存厚一时竟没有了主张。
邓锡候献计说:“如总司令部追问,还是可按我们编造的说法进行。另外,可用一计,既可使刘司令在蔡总司令面前既不碍难,又使田颂尧名正言顺的可以活命。”
“请讲。”刘存厚做了一个手势。
“就是刘司令在汇报鹰嘴岩战斗时,尽量不要让田颂尧支队长承担太大责任,没有临阵脱逃的情形,而是战斗不利而撤退。虽然如此,川军司令部还是将其没与董鸿勋支队同生死共患难而关了禁闭,愿听从总司令全权处治。这样,一旦把人送去后,又怕赵又新真会要了田支队长的命。因此呢,人关在我处,亦显我讨袁护国之真心和滇军协同作战之诚心。赵又新怎好撕破脸皮来我司令部提人去枪毙?”
刘存厚沉吟半晌,也拗不过众人的求情,大家也是为了川军的前途着想,思去想来,还是同意了邓锡候的意见。
“暂关你的禁闭三天。”刘存厚说。
士兵松了田颂尧的绳索,田颂尧分别向每人鞠了一个躬,出去了。刘柏心、邓锡候、梁镇也随着出去了。
刚才紧张的气氛渐渐散去,刘存厚又独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原以为护国起义,蔡锷揭竿而起,就会群起响应,轻而易举地推翻袁世凯的独裁统治,那知事情远非想象那么简单。
“护国讨袁,为何如此地曲折艰难呀。”刘存厚自己在向自己发问。
2
一九一六年二月二十二日上午,护国军总司令蔡锷一路风尘,从叙永经江门峡,直抵纳溪护国讨袁的棉花坡战场。
“总司令,你一路鞍马劳顿,刚刚到来,还没喝上一口茶,就这样忙着上前沿阵地去视察,真使我们有些过意不去呀。”罗佩金走在蔡锷的后面,他们正从陶家大院出来,径直向棉花坡战场走去。
蔡锷的枣红马还刨着蹄子,喘着粗气。
蔡锷一身戒装,走得很矫健稳重,他一边走一边说:“此去还有多远?”
“总司令,从陶家大院出来,基本上都是上坡路,到七块田棉花坡主战场有两里路。”梯团长赵又新回答总司令的问题。
“哦,真是站得高,才看得远啊。”蔡锷回过头来,放眼望去,纳溪县城和万里长江尽收眼底,春风微微吹过来,蔡锷和罗佩金、赵又新都感到很兴奋。
“总参谋长,赵梯团长,长江奔流不息,波澜壮阔。我在云南和在北京都没见过中国第一大江——长江,真是很壮丽啊!”蔡锷指着远处滚滚奔流的长江说。
“是啊,我和梯团长都是土生土长的云南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长江的雄伟,真的是有一种特别的心情。”罗佩金前进一步又转过身来,把蔡锷簇拥在正中间。
“大家看看吧,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可是袁大脑壳却总是要复古,要变更民国的国体,想当已经被世界历史进步所唾弃的封建皇帝,他妄想阻挡中国的历史车轮向前。”
“他是注定要失败的,袁军所到之处,都会遭遇到纳溪人民锄头和砍柴刀的袭击,头些天三个北洋兵在牛背石的菜地边追妇女,就被十多个农民用锄头活活地把他们打死了。”梯团长赵又新说。
“足见人心之向背啊,古往今来,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是亘古不变的一句真理。”蔡锷说。
“是的,失民心者失天下。”罗佩金说。
蔡锷回过头来,继续向棉花坡埂子走去。
“朱支队长现在如何?”蔡锷问。
“哎呀,朱支队长的队伍从本月17日奉命驰援棉花坡战场,当时战事异常吃紧,朱支队长奉命到达后,来不及吃饭,立即投入战斗,朱支队长身先士卒,带头挥舞大刀,率先冲向敌阵,砍得袁军人仰马翻,闻风丧胆。已经到今天为止,激战六天,没下过火线,弟兄们一直没换洗过衣服,衣服上都生满虱子了。”罗佩金说。
“总参谋长,莫揭弟兄们生虱子的短了,我们身上也有几个排了吧。”赵又新这句话,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战争异常地惨烈,张敬尧是个对手,这个家伙有点份量。”罗佩金说。
“目前,袁世凯主要精力是对准我们,因为广东广西原来说好的,我们一动,他们随即打响。现在,他们总是说这样准备不充分,那样条件不具备,还在迟迟按兵不动。”蔡锷说。
“是不是有点坐观虎斗!”赵又新说话有点气愤。
“话不能这样说,或许他们的确还未准备成熟。”蔡锷说。
“等到都成熟了,袁世凯的羽毛都长丰满了,那时再要推翻他,就更难了。”罗佩金说。
走着走着,已经看见前面军士在战壕中走动的身影了。
“总司令,我们走前面,你放慢一点,这里往往有敌军射来的流弹。”罗佩金上前一步说。
“不要紧,既为军人和指挥官,哪怕是高级指挥官,就更不能贪生怕死。上级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下属,我们时时都只能给他们做榜样,时时都只能给他们鼓士气,就像刚才你们讲到的那个朱支队长那样。”蔡锷边走边说。
罗佩金和赵又新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们二人对蔡锷都是很敬佩的,蔡锷总是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还重,爱护他人比爱护自己还重。一事当前,从不计较自己的得失,心中想着的是中国的前途和命运,时刻想着如何使中华民族光大复兴,再不受八国联军侵略之苦,再不受洋人协迫签定卖国条约之痛。
蔡锷走进了山顶的松树林间,抬眼望去,所有的松树都被枪弹打得枝桠全无,一些粗大的树干皮子全被打掉,露出了白花花的树干来。
地上呢,蔡锷觉得脚下踩着的都是软绵绵的,蔡锷躬下身仔细一看,感慨地说:“这松毛和松枝都有一尺多厚了”。
“战斗双方较上劲了,对面进攻我阵地的是张敬尧的精锐部队整编第十七师,武器不但精良,弹药充足,而且又有重金奖赏,这些家伙打起仗来真不要命。”罗佩金说。
“我军战况如何?”蔡锷问。
“在敌军强烈的进攻面前,我军暂取守势,战斗已经从朱支队到棉花坡阵地来时,打了六天六昼夜了,今天早上,双方都打得疲于奔命,就像两个格斗士都筋疲力尽了,不得不各自暂时休息一下。”赵又新梯团长动情地说。
战壕挖得很深、很大,战壕前的地方,没有一棵有生命的草芽,更不能说找着一根小树,全是一尺多的被子弹炮弹打松了的土壤。
“随便伸手抓进土里去,就会抓出几枚弹头来。”赵又新说。
战士们有的歪斜在战壕里,满脸油泥,军服不整,有的吃完半碗饭,手头还端着半碗就沉沉地睡着了。看来,这么多天没日没夜的战斗,确实使战士们没有睡上一个好觉啊。
好几个战士熟睡在战壕中间,挡住了蔡锷前行的路,赵又新走上前去想叫醒他们,被蔡锷制止了。
蔡锷回头示意大家轻轻地从他们的身上跳过,千万不要随便惊醒他们。
3
“对面就是张敬尧的最精锐的部队,吴心田的十七师,他们给养充足,武器精良,是整个棉花坡战场的劲敌。”赵又新一边说一边将战壕里一枝还在燃烧未尽的松枝捡起来,用力地甩出战壕。
“我军与之对抗的部队呢?”蔡锷看着脚下被炮火烧焦的土地,紧紧地皱了一下眉头问。
“驻防这里的,就是我们护国军的第六支队。”
参谋长罗佩金回答。
“最近战况如何?”蔡锷看了一眼仍然横七竖八地躺在战壕里,和衣抱枪而呼呼入睡的战士们。
“这朱支队长可算得上是一员智勇双全的虎将,极会带兵。你看,总司令,我方在棉花坡埂子,对面就是七块田埂子,中间就是开阔地,名字就叫七块田。吴心田仗着刚刚从北方调来,武器装备胜过我军若干倍,在近五天的时间里,先后对我六支队阵地发起了数十次进攻,每次都是敌军在攻近我阵地的前沿时,朱支队长把袖口往胳膊上一挽,大刀一挥,大喊一声:弟兄们,冲啊!
朱支队长率先跳出战壕,与敌人展开肉搏战。这种战况,我军又节约了大量弹药,敌军在两军肉搏混战时,枪炮也失去作用,袁军最怕近战和肉搏战,每次都被朱支队长杀得鬼哭狼嚎,败退回去。”罗佩金说得非常兴奋和激动。
“朱支队长真是好样的,他深深地懂得目前我军在补充枪支弹药和粮草方面的困难。从云南昆明起义入川时,我充分估计到了袁贼枪打出头鸟使我们会遭到前所未有的困难,没想到困难如此之大,主要在于全国各省尚未一致响应,使我军遭遇如此之大的困难。”蔡锷说。
“总司令,我们前方的粮草枪支弹药也经相当地不足了。”参谋长罗佩金小声说。
“我正在叙永极力筹办,不几天就可运来前线,请大家尽管放心。”蔡锷说。
“总司令,你看,那个就是朱支队长。”赵又新手指战壕转拐处,一个身材魁梧的手拄着大刀睡觉的军官说。
“认不出来了,像是从泥土头爬出来的一样的。”蔡锷开着玩笑说。
“朱支队长从叙永一路急行军,到棉花坡立马投入战斗。到如今已经五、六天时间没下过火线,当时这处主阵地已经几乎被敌军突破,朱支队长正是在这样特别危急的情况下投入战斗,从而使整个战局转危为安,整个战场化险为夷。”赵又新说。
“这个主战场反复争夺,反复拼杀,吴心田以数十倍的兵力想突破这个主阵地,至今没能前进一步,为此,吴心田据说还遭到了张敬尧几次拍桌子的臭骂。”罗佩金说。
“朱支队长勇冠三军,前途无量。”蔡锷赞叹说。
蔡锷站在朱德面前,看他睡觉时也是笑咪咪的,鼾声很大。虽然睡去,仍有一股子一旦遇到情况,就会立即冲锋杀敌的警觉姿态。
“他们实在是太累了,没有部队换防让他们休息吗?”蔡锷问。
“总司令,我们的部队都投入一线战斗了,这棉花坡埂子一带战线拉得太长,我们已经派董鸿勋支队和田颂尧支队共同进军,袭击龙透关,还没得到他们的消息。”赵又新说。
“叫醒朱支队长吗?”罗佩金问。
“不,不用惊醒他,让他多睡一会儿。”蔡锷小声说。
蔡锷蹲下身去,默默地注视了这员虎将,只见他双手仍拄着大刀,蔡锷觉得他这样睡法很不安全,睡得也不舒服,便轻轻地将朱德的手松开,把大刀拿来放靠在战壕壁上。对罗佩金和赵又新说:“我们再朝前走走,继续了解一下整个战场情况,以便对战斗作出一个正确的全面布署。”蔡锷说。
“就到这里吧,前面的战壕修得不好,且敌人占据对面一个制高点,常常有冷枪放过来,很危险。”赵又新说。
“作为三军主帅,就应该临危不惧,深入前线,充分了解敌情,撑握情况,制定克敌制胜的作战方案,有什么危险的。”蔡锷说。
“话虽然是这样的,但是整个护国军,你才是主心骨,可以没有我和赵又新,护国战争照样能取得胜利。但总司令一旦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啊!”罗佩金语重心长地劝说。
“我的刀呢?”
大家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吼叫,这才看见朱德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大声呼叫找他的战刀。
蔡锷一步跃过去,把战刀递给朱德说:“刀在这里呀,支队长。”
“哎哟哟,报告总司令,朱德刚才玩忽职守,睡大觉了,请求总司令给予处分。”朱德笑呵呵地一个立正,行了一个军礼说。
蔡锷一下拉住了朱德举在帽沿上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深情地说:“你呀,说什么处分这些话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一个星期没有下火线了,我的好兄弟。”
蔡锷用手为朱德端正了红边边的军帽,又把那满是尘土的灰军装抖抖灰尘,随即又拉了拉朱德腰上的牛皮带说:“皮带都松了几扣了,人也瘦了,为了护国讨袁,浴血奋战,真正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啊。”蔡锷说。
“总司令横竖要到前面阵地去观察敌情,我们差点劝不住。”赵又新说。
“总司令,你就暂时不要去了,因为前面七块田埂子上,有一个坡嘴地势高,视线好,常常会有冷枪打过来,整个情况,你已经视察了这么久的阵地了,有情况,我们向你报告吧。”朱支队长咧着大嘴,仍然笑呵呵地说。
“那我也就只好尊重大家的意见了,那样吧,就定在今晚八点钟,我们召开前线军事会议,地点看在哪点最合适?”蔡锷回过头来征求罗佩金的意见。
“我认为还在陶家大院,那里房屋宽敞,进出方便,并且又是朱支队长的临时指挥所,那里好些。”罗佩金说。
“好,就这样定了,请佩金通知顾品珍梯团长、禄国藩支队、金汉鼎支队、朱德支队、何海清支队和李文汉营长,另外通知刘存厚司令准时参加,其余还有需要参会的人员,由佩金和又新酌情商定。”
4
棉花坡陶家大院,窗明几净,一座大客厅成为会议室。
会议室里桐油灯吊起了十多盏,把个会议大厅照耀得通体透明,陶家大院门口戒备森严,荷枪实弹的警卫严格地盘查进出人员。
先后进入会场的有护国军第一路军第一梯团司令官刘云峰从叙府派往增援泸纳战场的李文汉营长,作为第一梯团的特邀参会人员。
第二梯团司令官赵又新以及第六支队长朱德和护国军第一路军总参谋长罗佩金,一同陪着总司令蔡锷还在从棉花坡埂子回来的路上之外,第四混成支队长何海清已经到达会场,第三梯团司令官顾品珍和第五混成支队长禄国藩已进入会场。
护国军第四梯团司令官戴戡部队在綦江一线未能参加会议。
其时正是7点15分,由于蔡锷一行尚在回来的路途中,大家寒暄已毕,沉默一阵后,第三梯团长顾品珍说:“现在还未正式开会,大家都泥塑木雕似的坐着太没有意思,都讲一讲自己的战斗故事吧,来提一提精神。”
“顾梯团这个建议很好,大家讲一讲,分享一下各自战斗的喜悦。”二梯团第四混成支队长何海清说。
“那就请何支队长开个头吧。”三梯团第五混成支队长禄国藩说。
“各位哥子弟兄,别拿我何某洗刷了,我们支队没有见过大的场合。这样吧,我们想听听第一梯团的战斗故事,早就想听李文汉营长的战斗故事了,请他讲一段。如果都没意见,就鼓掌欢迎。”何海清说。
一下把个憨厚的李文汉搞得满脸通红,他很想推辞,但热烈的掌声使他无法拒绝,只好说:“向大家报告一下,就别鼓掌了。”
大家这才停止了掌声。
满脸通红的李文汉说:“我们第一梯团刘云峰团长奉蔡总司令命令,民国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从昆明出发,途间天气晴朗,刘梯团号令严明,我军纪律严肃。作为护国军左路军直取叙府,于民国五年一月十三号行抵老鸦滩。我奉命率一、二两连于十五号直抵滩头,此时敌人已严为戒备,受地形限制,很难攻击。是日午后,我奉命率炮一门,本营三、四连为右侧卫,进驻马耳朵山,准备攻击。我深知敌人兵力约一营有余,工事坚固,严为防御。次日拂晓,我侧卫用炮轰击,步兵继续前进,与敌人鏖战约三小时,遂将敌人突破,直追至燕子岩。那一天,是梯队上火线的第一仗,我军无一伤亡,毙敌约十余人,并夺获装械甚多,同天晚上,我军宿营在黄泡耳嘴。
十七号奉令为前卫先锋营,率兵两连,炮一门,向棒印村前进。该村敌人也向横江退却,本营缴获逆军大批弹药装备,即向该敌追击前进。距横江约二十里,地名黄果树,与敌接触,展开战斗。该敌战斗力强,阵地坚固,我军所经道路异常困难,左侧森林内,敌人配备的兵力甚多,我发觉其右侧稍显空虚,当即命令一、二两连由正面攻击,并报告司令部派兵由左右两侧攻击前进。本营第三连长杨延培奉令攻击敌人左侧,该连长异常勇敢,身先士卒,与敌人激战四、五个小时后,遂将敌人击破,我随即率一、二两连从正面进击,于午后九时抵横江附近。
我军十八号在横江休整一天,当日午后六时,刘梯团长驰至,集合各部队指示攻击方略,我营奉令仍为前卫先锋营,率三、四两连,机关枪一挺,由大道向安边前进,对安边一守敌实施正面佯攻。第二支队绕道由敌军右翼偷渡,攻击敌之侧背,十九号正午十二时开始攻击,敌军死力抗拒,我第二支队与敌激战一夜,至二十号拂晓,始将敌军击破。我营同时渡河攻击,击毙敌军一个姓戴的叫戴鸿慈的营长,打死敌军次级官长7人,敌军伤亡惨重,我军士气大振。”
“好样的。”何海清一拍桌子叫起来,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就这样吧,兄弟我就不再讲了。”李文汉说。
“讲,这也叫互通情报嘛,共同高兴嘛。”何海清很喜欢听别人讲战斗故事。
大家也都催促李文汉继续讲。
“二十一号,我营由安边向白树溪、叙府前进,我军由于战争正义,纪律严明,进军途中,连战皆捷,敌军最后闻风丧胆,一触即溃,本营随同大军于午后三时抵达叙府,经过7小时激战,全歼叙府守敌,十时结束战斗,我营一连驻扎叙府城内,我奉令率二、三、四连及炮兵连住叙府城外真武山、翠屏山两处,暂取攻势防御。
我营在叙府休息一日,二十九日,梁场发现敌军兵力一个混成旅,与我军对战。三十号,我营奉令率全营前往助战,我营到达后,趁锐气正盛,给敌人猛烈攻击,于午后五时,敌人战斗力大为减弱,渐渐不支,于是派人向我接恰投诚。我觉得投诚有诈,但不忍明拒,随即饬兵送函,晓以大义,并侦查情况。该兵一去未归,后探悉为敌军杀害。敌军之狡诈无信义,使我军义愤填膺,遂群情激愤,发起更为猛烈之攻击,敌仓惶溃逃尸横遍野,我军大获全胜。
同一天,我军二支队之一兄弟营,在白沙场方面与敌苦战,我营又奉刘司令官的命令,火速增援白沙场,疾赶至白沙场白塔附近宿营,在深夜十二时,趁敌人没有防备,我亲自带队向敌进行猛烈袭击,敌人根本没有料到遭此突袭,不少敌军死于睡梦之中、慌乱中。敌军像无头苍蝇,互相不顾而逃命。我营追击前进,敌人退至第二阵地,仍竭力抗拒,我营奋力冲锋,将敌全数击溃。刘司令官亲临阵地,奖励我营“英勇善战”的大旗,并每人十块银元的奖励。二月四号,敌军全线猛攻牛潦场,我营……”
大家都听得入神的时候,忽听见大门外传来卫兵“蔡总司令到”的报告声,李文汉随即打住。
依次进入会场的是蔡锷、罗佩金、赵又新、朱德。
蔡锷脸上严肃中带着一丝微笑,环顾了一下会场,然后向大家道声辛苦了,并示意大家都坐下。
“第一梯团长刘云峰派来泸纳战场增援的李文汉营长到了没有?”
“报告总司令,李文汉奉命报到。”李文汉“嘎”地站起来,面向蔡锷行了一个军礼。
“请坐下。”蔡锷打了一个手势。
“弟兄们,自民国四年十二月十三日,袁世凯叛逆称帝,梦想建立封建的袁氏王朝,阻碍中国民主进步的光明大道,我们起兵反袁。次年1月1日,我们在昆明举行了庆祝民国建立五周年和拥护共和反对帝制大会。1月16日,我军直指川南,在此已经浴血奋战一月有余。因为我在泸纳战场的缘故,导致了袁世凯把最精锐的部队调集在这里,与我们决战。现在,护国战争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刻,只有大家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坚持住,挺过去,就是胜利。”
蔡锷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说:“这场战争,大家要作好持久作战的准备。目前,其它省暂未行动,只是声援。广西广东的陆荣廷、岑春煊已由我的老师梁启超前往说服动员,务使其快速起兵,以为策应。
我军也夺得不少县城,关于夺取这些城池后的政务问题,本总司令在此再次重申:
一、原有官绅照常供职,不加更动,若擅离职守,卷款潜逃者,缉获按军法从事。
二、官吏暂行直接受命于总司令部,不得私通伪廷官吏。
三、各官吏往来文书,一律使用中华民国年号,禁绝使用洪宪年号。”
一名卫兵在门外高声报告:“刘司令到。”
刘存厚已经进入会议室,蔡锷走上前去,握住刘存厚的手连声说:“刘司令,辛苦,辛苦。”
刘存厚很歉意地说:“会议来迟,因军务在身,还望总司令恕罪,恕罪。”
“请坐。”蔡锷说。
刘存厚就坐在会议桌左边的第一个位置上。
蔡锷说:“刚才我讲了大家急于关心的对待我们已经夺取的县城乡镇的政策,从即日起严禁我军随意杀害原有伪职人员,听说龙透关一事的战斗由田颂尧和董鸿勋支队袭击,现在战况如何了?”蔡锷转向刘存厚问道。
“主要是鹰嘴岩太险要,我军迟了一步。”刘存厚明显说话底气不足。
“我不是电令部队疾速前进,在午后三时翻过鹰嘴岩吗?董支队在哪里,田支队现在哪个位置?”罗佩金急切地追问。
实际上,在刚才回来的路上,蔡锷、罗佩金、赵又新已经得到了董鸿勋、田颂尧进攻鹰嘴岩的确切情报:董支队全军覆没,董鸿勋阵亡。田支队未伤一兵一卒,已悄然撤退回纳溪城外。
罗佩金的目光很犀利,直逼着刘存厚。刘存厚原来与邓锡候、刘柏心和梁镇编造的一套谎话已经没有勇气再说,只好将事情发生的整个经过如实地说了一遍。最后,刘存厚说:“前者,董支队长擅自撤离双河场防线,到渠坝驿去休整一个晚上,我就想对双方主将就川滇护国两军如何在强敌当前,团结协同作战问题提出一些看法。不想这次田支队长在配合董支队袭击龙透关战斗中私自撤退,重犯类似的错误,我已将田支队禁闭在军中,听候总司令处置。另外,本人也请求处理。”
赵又新听了“呼”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前去提田颂尧来军法从事。
蔡锷将手轻轻一招,示意赵又新不要盲动,坐下来有话好好说。
“这次战斗主要是董支队上方山,进云峰寺贻误了战机。当然最后董支队与另一将士孤身冲入敌军,田支队若能配合,则攻取鹰嘴岩是稳操胜券。这个战斗,我军确实负有责任,轻者叫配合不力,重者叫临阵脱逃,我再次请求给我最严厉的处分。”刘存厚很诚恳地说。
“这个问题,我来说几句,就罗总参谋长和赵梯团当初制定稳住棉花坡正面战场,暗袭龙透关的方案应该说是非常正确的,这次战斗的失败,董支队长负有贻误战机的责任,田支队长应负配合不力擅自撤退的责任。
然而,董支队最后全军覆没,本人英勇杀敌,战死疆场,连敌军李长泰都为之动容此亦不再追究,我军拟将会按烈士通令嘉奖,做到赏罚分明。
田支队长负的责任,已经非常明显,但我作为护国军主帅,对川军理应从宽发落。这是因为,我军虽然已经制定了一个非常正确而周密的作战计划,然而战场双方是瞬息万变。敌军张敬尧、熊祥生、吴佩孚绝非等闲之辈,他们在从我军在棉花坡战场加强佯攻的行动上,已经察觉我会偷袭他某个地方,北面袭击他可能性不大,从西南面袭击龙透关可能性最大。因此,他在棉花坡战场又抽调了重兵驻防龙透关一带也属必然。
所以,我军纵能攻上鹰嘴岩,袭击龙透关,在其敌军早有防备,重兵把守之下,我军取胜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田支队长配合冲上去,也只能暂时占领鹰嘴岩,最后也经不住新驻防龙透关的李长泰部队的攻击。因此田支队长擅自撤退,歪打正着,合乎战局发展的需要。
据此,本总司令裁定,关支队长田颂尧五天禁闭,着刘司令将其支队长职务免职,看其在马腿津战斗方面的功劳,着代行支队长职务带兵,一但有战绩,即行恢复支队长职务。另外,刘司令就此事也作检讨,不再追究,今后川滇两支护国军务必精诚团结,以此引以为鉴,万万不可内部猜疑,自生分裂,给护国讨袁的千秋大业造成千古遗恨。”
刘存厚等蔡锷说完,第一个站起来说:“我完全接受总司令的处理决定,我刘存厚愿意真诚地接受总司令的指挥调遣,为了护国讨袁的胜利,训导部下,同心协力,万死不辞!”
会场上为蔡锷正确的处理和刘存厚的真诚表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蔡锷用手示意掌声暂停,他用手揉了一揉喉头高兴地说:“弟兄们,今天,我们的会议解决了一些实质性的问题,主要的是想慰劳一下各位,我们已经准备了泸州地区上好的名酒--泸州老窖,来为大家连日征战而敬上一杯,这是一层意思。
二一层意思呢,我军即将进行全面地战略进攻,务请诸位在这次会议结束回去后,坚守阵地,养精蓄锐,等待命令。
三一层意思呢,司令部经过慎重考虑,赵梯团的董鸿勋支队长已牺牲,但还有郑森一个营坚守在鱼登坪、五里山一线,拟重新保留该支队建制,由负伤在纳溪住院的董鸿铨任该支队队长,董鸿铨虽然年轻,但有勇有谋,并已有较为丰富的实战经验,我们拟提拔的将官,原则上属支队长以上的都要求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他先前只是一个副营长,一下提升为支队长,他的营长郑森会不会有看法呢?”何海清说。
“是不是还嫩了一点。”顾品珍说。
“我认为英雄不看年龄老嫩,比如孙策之用周瑜,孙权之用陆逊,刘备之用诸葛亮,都是些年轻人。董鸿铨有勇有谋,带兵有方,完全可以起用,只是建议总司令、参谋长和赵梯团可以先考察他一下,再最后决定。”朱德说话是笑呵呵的,但话语很稳重。
“可以,我们护国讨袁,目的就是要推翻个人独断专横的封建王朝,我们护国军就要在重大问题上,除开军事机密外,实行民主。今天我们拟提升的一个支队长,大家讨论,就是军队提升指挥官民主的良好开端,采以优集中采纳大好家的意见和建议。明天,我和罗总参谋长、赵梯团长一同去纳溪战地医院去,一来看望我军伤病员,二来也考察考察董鸿铨吧。”蔡锷说。
“杨树青的女儿在鼓楼山为匪,近期敌军的给养一部份经距离鼓楼山十多里的官道上运送到前线,建议总司令把她说服,劫取这些军火粮饷,会有好处的。”刘存厚建议说。
“哦,杨树青的女儿,我们如何称呼她?”蔡锷说。
“就叫她杨三姐吧,都这么称呼她的。如今变了,那次我上鼓楼山去,她腰间栓一根宽皮带,别着手抢,一头秀发剪成了齐头短发,很像一个锅盖,江湖上就叫她是杨三毛盖子了。”刘存厚说。
“她和唐继尧有仇啊,如今我们又是和唐继尧一起护国讨袁的队伍,她真心愿意吗?”蔡锷说。
“我们派兵协助,所获财物归其杨三姐所有,想来她会同意的。”刘存厚说。
“如果这步棋走得通,对敌人打击不小,对我军支持很大,松些时候我们具体商量个办法来办理。”蔡锷说。
罗佩金也认为杨三毛盖子可以团结起来,让她劫持敌军的财物,对敌人造成骚扰,扩大护国讨袁战线。
“报告总司令,酒席已准备好了。”值勤官向蔡锷报告说。
“弟兄们,关于全线反攻的事,我军司令部隔几天就有重大行动,大战即将开始,今晚痛饮几杯,入席吧。”
宴会厅内的酒席虽然不是很丰盛,但大家都知道当前给养的困难,这已经相当不错的了,特别又有曾经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泸州老窖更是高兴。大家一来为蔡总司令的到来高兴,二来为众将领在战场上鏖战十多天来的第一次团聚而高兴。大家推杯把盏,兴致很高,互相敬酒,气氛热烈而祥和,而在相互敬酒与祝福中,大家都知道,一场更为血腥的撕杀就在最近的几天之后,今晚在这里谈笑风生,几天后能否再次相逢,都是一个未知数。
第十三章
1
纳溪战地医院,四处都洋溢着一种喜庆欢乐的气氛,大小标语张贴在各个醒目的墙壁上。
“热烈欢送纳溪战地医院伤愈战友归队!”
“一切为了护国战争的胜利而努力奋斗!”
“拥护民主共和,铲除封建帝制!”
董鸿铨已经穿上了新的军装,和医院医护人员以及归队的战士忙碌着,正布置欢送的舞台,舞台虽然简陋,但也装点得十分漂亮,两边是用隶书工整地书写的一幅长联。
上联是:滇南将士集云溪,听铁马声中,
三渠洪水开天地。
下联是:冀北胸襟环纳带,看朱坪阵上,
万里烽烟动古今。
董鸿铨在这幅对联前认真欣赏了一遍,又对着上面的横幅,喊起来:“喂,伙计们,热烈两个字不用了,就是纳溪战地医院伤愈,伤愈两个字暂不要,纳溪战地医院归队战士联欢文艺晚会,好的,好的,后面的几个字还要朝前面靠一靠,尽量居中一些,噢,可以了,可以了。”
董鸿铨忙里忙外,心里格外地高兴,他心里想着柳梅,除了柳梅常常的满脸微笑,给人以挥之不去的美丽的倩影外,就是在她到了纳溪战地医院后,无微不至地护理,使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了健康,而且即将到棉花坡战场,痛击袁世凯的反动军队。还有呢,还有什么呢,董鸿铨心里还有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与情怀,董鸿铨到后台去,见着了柳梅,她正在简单地和其它的护士姐妹们化着妆。
“女角就你们五人吗?于玲和吴惠今晚参加演出吗?”董鸿铨连声问柳梅。
“于玲和吴惠因为忙于救治伤员,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又得了重感冒,今晚不能参加演出。有五人参加已经不少了,你们男角不也才五人吗?只能这样了。”柳梅笑着说。
“这几天怎么没喊我们男角一起排练,是不是你们练得好好的,到时候使我们出洋相?”董鸿铨说。
“亏你想得出来,你们几个在学校时都是文艺骨干份子哩,我们哪敢和你们比,况且这歌词都是你创作的哩。”柳梅说。
“谈不上创作,只能说是收集整理。”董鸿铨说得很客气。
“铨哥,你想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吗?”柳梅说。
“什么消息,那样的高兴。”董鸿铨说。
“就是给我们题写舞台对联的朱支队长今晚也要来参加我们的晚会呀!”柳梅说。
“咦,这真是为晚会添光增彩了。”董鸿铨说。
“还有……”柳梅欲说又止。
“还有什么?”董鸿铨着急地问。
“你看把你急得那个猴样。”柳梅一下笑出声来。
“笑什么嘛,你总是成天都笑,笑得使周围的人都同你一样,似乎都没有了忧愁,没有了烦恼。你倒是卖什么关子呀,快说还有什么,真把我急死了。”董鸿铨说。
“还有,你猜。”柳梅淡淡地描着自己的妆。用眼睛看着董鸿铨说。
“我猜不着了。”董鸿铨假装生气了,有意避开柳梅的目光。
“你呀,打仗想得出来办法,写歌词能开动脑筋,就这个问题就榆木脑壳了。我刚才已经说了,朱支队长要来,那肯定蔡总司令、罗总参谋长、赵梯团长他们也要来呀。”柳梅银铃般地声音,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
“哎呀呀,我是多么地想念他们呀,蔡总司令日理万机,还要到战地医院来参加我们的联欢晚会,真是太突然了,真是令人太激动了。”董鸿铨真的有些语无伦次了。
“好了准备吧,铨哥,还得看看煤气灯准备得怎么样了。”柳梅提醒董鸿铨说。
“我马上就去。”董鸿铨说
董鸿铨跑到舞台侧边一间屋子里,见舞台工作人员正在整理煤气灯。董鸿铨走过去,认真地看了一下问:“能亮起来吗?”
“不得行。”工作人员嘟囔着说。
“是不是气没打足?这东西,煤气灯,煤气灯,全靠把气打足。”董鸿铨一边说,一边蹲下去,“呼嘟、呼嘟”地为煤气灯打气。
夜幕已经渐渐降临,演出场地已经人头赞动,开始热闹起来。
董鸿铨他们开始悬挂煤气灯,董鸿铨划燃火柴,气灯“呼”地一下就燃起来了,随着燃烧的黄色火苗一熄灭,“扑”的一下,只见煤气灯白光四射,人们欢呼起来了,从盘古王开天辟地以来,见过的都是桐油灯盏,那见过如此辉煌明亮的煤气灯!桐油灯盏的光是黄黄的,还有冒着刺鼻的浓浓的桐油烟味,这家伙就不一样了,光是白亮亮的,如同十五的皓月的光华,可又比十五月儿的光华亮上若干倍了。
演出即将开始,首先是战地医院的老院长讲了几句欢送与祝福的话,接下来第一个登场演出的是本地的群众戏迷自发组织起来的川剧拆子戏演出,演出的剧目叫《秋江》,演员虽不是专业的,倒也唱得有板有眼,声情并茂。
“蔡总司令他们怎么没来?你莫不是哄哥哥的吧?”董鸿铨虽然是身着戒装,只是描了下眉,脸上略点了下红,但也愈发地更显得英俊潇洒的了。
“总司令嘛,又刚来前线,事情一定是很多的,但消息是确切的,是我们老院长亲自说的。”柳梅说。
其实,这时蔡总司令、罗总参谋长、赵又新梯团长和朱支队长已经赶到了演出场地,他们就站在后边,认真地看着演出。
“我们云南人从没看过川剧,这川剧真的听起来还蛮舒服的呢!”赵又新说。
“川剧实际也是与其它几个剧种演变创新发展过来的,主要是徽班进京后,各类剧种大繁荣,从清朝中期到光绪年间,近百年发展登峰造极,可谓创造了中国辉煌的戏剧文化了。”罗佩金接着说。
“我在北京时也常常去戏院子看看戏的。我只是不喜欢戏剧千篇一律的程式化套子,看多了也令人心烦。”蔡锷说。
“看,柳梅她们欢送伤愈归队的女角一方上场了。”赵又新对蔡总司令说。
“当初她衣衫褴褛,差点被我关禁闭,想不到今晚如此地光彩照人。”蔡锷笑着说。
台上音乐响起,柳梅首先领唱:
“男儿志气高,手持钢枪杀尽那专制袁氏王朝,试想我共和国全为铁血造,岂容他袁逆一朝改作君主制度虎视龙骧。到今日幸有护国军义旗高举,好男儿趁此立功劳,报效国家,振兴民族,纵然马革裹尸,也了却英雄志。归队的战友,齐努力,誓把袁逆扫。”
柳梅唱得婉转,且连唱带舞,另有几个舞伴相伴相舞,极具感染力,连蔡锷都已进入了剧情之中。
随着音乐旋律由弱渐强,董鸿铨接着唱:
“今晚欢送,思绪如潮,激励我浴血疆场,誓把袁逆推倒,想武装起义,多少热血男儿始将中华民国缔造,可恨那袁世凯横行霸道,背叛约法,自称洪宪篡改国号,我护国军顶天立地,横长槊,挥战刀,三户亡暴秦,归队去,誓叫民主与共和,在神州大地光芒永照耀。”
董鸿铨唱得刚劲有力,气贯长虹,全场观众为之感动,台上音乐嘎然停止。一方是深情脉脉地相送,一边是威武雄壮的壮行,晚会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这歌词写得不错,如果着力修改,可作为我们护国军的军歌,在我们护国军中传唱了。”蔡锷回过头来对罗佩金、赵又新和朱德说。
“不错,有感染力。”罗佩金回答。
“这是谁写的,我们去问一问。”蔡锷提议说。
大家随同蔡总司令,走到后台,见董鸿铨、柳梅他们正在卸装,见着蔡锷他们一行到后台来了,大家都感到意外和高兴,齐刷刷地向蔡总司令行了个军礼。
蔡锷伸手握住董鸿铨的手说:“你是护国大军入川的先头部队,又是我们护国军中的第一个最年轻的秀才军官,听说你在大龙山战斗和以后的一系列战斗中表现不错嘛,扭转了当时一些老兵对你这个秀才兵的看法,现在伤全好了?”蔡锷说。
“全好了,总司令。”董鸿铨说。
“最初我都有点担心,害怕那几个老兵油子们不听你的话哩。”赵又新说。
“开初有点犟,后头听话了,我还很想念他们呢,特别是郑森这个直炮筒子的营长。”董鸿铨说。
“要敢于起用有文化的年轻人,我们的事业才会有成,兴旺发达。”朱德说。
“这歌词是谁写的?”蔡锷问。
“是董营副写的。”柳梅说。
“写得好,唱得也好,特别是你这个差点被关禁闭的——柳梅。”蔡锷稍停顿了一下才想起柳梅的名字来。
“我们护国军说明有文化,有文化的军队素质就高,战斗力就强。”蔡锷说。
“刚才我看了舞台两边的对联,滇南壮士集云溪,听铁马声中,三渠洪水开天地。
冀北胸襟环纳带,看朱坪阵上,万里烽烟动古今。对仗工整,意境深远,也是你写的吗?”蔡锷问董鸿铨。
“我要有那么高的水平就好喽,那是我们朱支队长为我们舞台定做的,当时朱支队正在战火纷飞的棉花坡战场,是他抽空的时间题写的。”董鸿铨说。
“好你个朱支队长,硬是有肉在肚皮头哩,这么久了也不吭声说是你写的。”蔡锷故作生气地埋怨朱德。
“见笑,见笑,我们的总司令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胡诌几句,不敢声张。”朱德说。
“看来,护国军真是人才济济呀!”蔡锷说完,把罗佩金、赵又新和朱德叫到一边,征徇大家对提升董鸿铨的意见,大家都一致赞成由董鸿铨任赵又新梯团长下属支队长职务。
蔡锷他们又回到董鸿铨面前说:“原支队长董鸿勋在老鹰岩战斗中壮烈牺牲,目前原部队建制中尚存郑森一个营,经赵又新梯团长提议,总司令部批准,即日起由董鸿铨任支队长职务,可在战斗中招募兵员,扩大队伍,恢复连排建制,仍隶属赵又新梯团长直接指挥。”
董鸿铨完全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也没有行军礼,而是分别向每个人鞠了一个躬说:“感谢总司令,总参谋长,赵梯团长的栽培,我能力有限,以后自当多向朱支队长学习,鞠躬尽瘁,报效国家。”
演出还在进行,蔡锷高兴地对董鸿铨说:“现在你是董支队长了,总司令部祝贺你,我们有事先走了,你就明天归队吧。”
董鸿铨目送蔡锷他们离去后,久久地伫立在那里,他深深地感到,自己今后的责任更加重大了。
最后,董鸿铨把目光定格在:滇南壮士集云溪,听铁马声中,三渠洪水开天地。
冀北胸襟环纳带,看朱坪阵上,万里烽烟动古今。
心潮起伏,久久地难以平静下来。
2
鼓楼山上青山吐翠,春风拂拂,杨三毛盖子起得很早,正在进行鹰爪拳的晨练。
这鹰爪拳是杨家祖传拳法,与社会上流行的拳法相比,既有相同之处,更有独到的地方,它能在打斗到紧要关头,在全身精气神高度集中时,犹如雄鹰展翅,凭空飞出去一丈多远。
杨三毛盖子一人练得呼呼有声,一会儿鹰爪舞动,左勾右抓,上翻下踢,腾空跳跃,郑地有声。
远处望去,杨三毛盖子今天身着一套黑色短打便服,头上短发随着出拳,收拳,前进后退,短发飘动,打斗到紧要处,恰似一只饥饿的雄鹰觅食,显示出一种所向无敌的气慨。
“杨三姐。”渐渐走过来的是山寨中新近提拔起来的管事兰竹君,人们叫兰大脚,她的绰号缘于自己从小没缠过脚,是杨三毛盖子父亲部下兰标协的女儿,前些天杨三毛盖子练鹰爪拳时,她看到杨三毛盖子练到好处时,禁不住高喊了一声“好”。使得杨三毛盖子停下来,与她闲聊了一阵,方知她也是全家与她杨家受牵连被杀而逃亡出来的。杨三毛盖子问她是否会拳脚时,她说会一些,但更重要的是枪法极准,能甩枪打死飞鸟。当时由于早上恰好一只山鸡子飞过上空,兰竹君从腰间抽出手枪,抬手一甩出去,随着枪响,那山鸡应声落下来,因此,杨三毛盖子提拔兰竹君作了山寨的管事。
“杨三姐,休息一下。”兰竹君说。
杨三毛盖子收住了拳脚,对兰竹君说:“你怎么这么早,来陪我练练吧。”
“我哪点是你的对手。”兰竹君说。
“不一定,你们兰家也会鹰爪拳,听我父亲多次讲过,也有几处绝招,差不多能自成一派了。”杨三毛盖子说。
兰竹君经不住夸奖,双手一拱说:“杨三姐,我就给你学几招了。”
两个又对打了一阵,兰竹君终于跳出圈子说:“杨三姐,好了,就练到这里了,我的拳术比你差得远。”
“你枪法比我好,怎么练到那百发百中的地步的。”杨三毛盖子问。
“我小时就不要缠脚,一说要缠脚就大哭大闹,好在后来民国成立,严令妇女不得再缠脚,我就成了一双天然的大脚,人们就叫我兰大脚了,对这个外号,我就是很满意的,不想这土匪丛中,更是人人都有一个绰号,我想你杨三姐何必再用杨三毛盖子这个绰号呢?都叫你为杨三姐吧。”兰竹君说。
“土匪占山为王,为彰显人的野性和匪气,都得有个绰号,比如唐二屠子,李三花猫、刘幺狍子这些匪首的绰号,一听就凶残,我这个绰号很难去掉的,江湖就是这样,也必须要有个绰号。”杨三毛盖子说。
“是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嘛,可我还得叫你杨三姐的。”兰竹君说。
“你能打下山鸡,能不能打放在我头上的——”杨三毛盖子在周围找寻了一下,看见地上从树上掉下来的几个山核桃说:这东西过了一个冬天还在,你能不能从我头上把它打碎?”杨三毛盖子说。
“放在你头上?你说来吓死我了,我兰竹君纵然百步穿杨,也不敢向你头上开枪呀。”兰竹君说。
“我不但要看你的枪法,还要看看你的胆量,你不是喜欢我这支小巧玲珑的勃朗宁手枪吗?你敢打,我这么心爱的东西就送给你。”杨三毛盖子说。
确实,这支德国造的勃朗宁太漂亮了,兰竹君是非常喜爱的,这个赌注太大了。
“恭敬不如从命了。”兰竹君在大树下捡起一个大的核桃,放在了杨三毛盖子的头上,随手接过了杨三毛盖子递过来的勃朗宁手枪。
兰竹君朝前走去,有十多步远的时候,回过头来举着枪,心还是狂跳不已,看着手上的勃朗宁,又爱不释手。
“打吧,打准了,勃朗宁就是你的了。”杨三毛盖子吼起来。
兰竹君继续向前走几步,然后抽身一抬手,只听得“砰”地一声响,一颗核桃被打得四散飞落。
“有胆量,好枪法”杨三毛盖子高兴得大叫起来,
“这支勃朗宁就送给你了,这家伙珍贵,是我父亲的,我揣着它,闯荡江湖,占山为王,立过多少汗马功劳。如今,我们走到一起,你有如此之枪法,就做山寨小管事,做我的贴身护卫,一身一世,不弃不离,共同闯荡江湖。”杨三毛盖子说。
3
清晨,鼓楼山山寨的大厅上,杨三毛盖子正查看山寨的库存粮饷帐务。
“杨三姐,蔡锷给你送了一封信来,送信人已安排在寨子头歇息。”兰竹君急步跑过来,递给杨三毛盖子一封信。
杨三毛盖子随手接过来,拆开一看,上面写的是:
“鼓楼山寨主杨三姐鉴:
敬启者,前贵州世叔一事,唯在都督唐继尧,事各有因,相去数年,如今袁贼篡逆,困难当前,原有纵是杀父之仇,已降为私事矣。
袁氏叛逆,际兹千钧一发之会,我不得不负重而趋。同人于京津计议多次,决心与此恶魔一战,以奠国家而安生灵。袁氏诡诈阴险,此次谋叛,追随叛逆者,不过寥寥数辈,然皆心怀各异,另抱目的。袁贼实陷于众叛亲离之地。
我护国军高举义旗,也分三路大军,现在全国各省已纷纷响应,两广陆荣廷,岑春煊已将不日起兵讨袁,我大军经雪山关,过江门峡,直指泸纳战场,无不连战皆捷,所向披靡,敌军丢盔弃甲,闻风丧胆。”
杨三毛盖子看了一节,嫌难得看,随手交给兰竹君说:“管事,你给我念一念吧,这蔡总司令的行草字虽然写得好,有些字我已不大认得。”
“我也是个睁眼瞎,好多字我更是
“不要客气,我知道你这方面比我强。”杨三毛盖子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兰竹君说。
“用得着客气吗?”杨三毛盖子说。
“我大军现云集纳溪棉花坡一带,然袁逆作垂死挣扎,将精锐之师调集纳溪,与我抗衡,据秘密消息,敌军弹药粮草,均从重庆方面沿长江水路抵合江靠岸,途径距贵寨十多里的大道运送上前线,我望三姐抛弃前嫌,以国家民族之利益为重,携手团结,护国讨袁。”
兰竹君认不清下面几个字,就停了下来,蔡锷的书法功力极佳,奈何是行草,兰竹君先看了一遍又念道:
“如三姐能配合,所劫持之粮草军饷,悉数奉送山寨,我军亦派兵进行协同作战,且护国讨袁胜利之后,三姐不愿再闯荡江湖,也可在护国军中任职。”
“任职?我都闯荡江湖惯了,能打动我心的倒是这粮饷弹药,我山寨中目前正缺粮饷弹药,这倒还可以考虑。”杨三毛盖子十分傲慢地说。
“这蔡总司令与唐继尧不一样的,当时在贵州时我就听说过。”兰竹君说。
“唐继尧阴险狡诈,有时口和心不一。当然,蔡锷是父亲在世时,也常夸奖,说他为人正直,不计个人得失恩怨,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他这封信说来也自有道理。”杨三毛盖子说。
“我们就趁机干一下嘛,前者,反正刘存厚也来我们山寨谈了些护国讨袁的事情。”兰竹君说。
“刘存厚来我们山寨,我实际上尽量避开了谈参加护国讨袁的事情,更是多从他们与我父亲是滇黔两军中的知已故交这样一个话题交谈。”杨三毛盖子谈到这些往事,有些伤感起来。
“打劫袁军的粮饷弹药,名为护国讨袁,支持蔡锷刘存厚的护国讨袁战争,实际上我们又得到了粮饷,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三姐你看如何?”兰竹君说。
“这个问题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事先要作好侦察,比如了解他们运送粮饷的路径,一般过往的时间,这都要山寨中精悍人员前去侦察打探。”杨三毛盖子说。
“我去如何 ?”兰竹君说。
“人不能带多了,带多了显眼,必须胆大心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好就是你一人前去.”杨三毛盖子说。
“今天去,晚上就回来。”
“那我马上就去了。”
兰竹君化装成了一个村妇,穿着一件川南地区土兰布上印着白花花图案的衣服,独自一人走下山寨,顺着大路走去,一路上梯田重重,田坎上的胡豆开着淡兰色的花,碗豆的花更鲜更红。兰竹君好久没有享受到这种生活了,她哼起了儿时唱的“春天来,百花开,胡豆花,绿巴巴,碗豆花,红麻麻,春天景色真美丽,天然景色美如画……”
这是一条从合江方面通往纳溪方面的石板大路,大路已经年久失修,好多地方的石板已经残缺不全,前面有一颗硕大无比的黄桷树,黄桷树在春风中枝叶摇曳,犹如一把巨大的伞盖,过往客商都在树下歇息,树底下是一座草房,草房正是主人买茶的好地方。
“喂,老板,有人吗?”兰竹君进屋就问。
“有。”屋内出来一个婆婆。
“口干了,讨口水喝喝。”兰竹君说。
“喝茶吗?”婆婆笑咪咪地问。
“就喝开水就是了。”
“喝开水,我这里是卖茶的。”婆婆一脸地不高兴起来。
“婆婆,我们女人家不喝茶,我喝开水也一样按茶钱付给你。”
“好的,好的,马上就来。”婆婆又笑咪咪地给兰竹君递上一碗开水,兰竹君很大方的给了婆婆的钱,婆婆看了看,是一张中华民国银行发行的五角的兰阴阴的牛儿票子,那上面有一头牛,所以大家就叫这种五角的叫牛儿票子。
“这种票子说用不倒了。”婆婆说。
“要用什么呢?”兰竹君问。
“要用袁大脑壳的票子了。”婆婆说。
兰竹君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银角币来,递给婆婆说:“这东西,满清时管用,袁大脑壳,张大脑壳时都管用。”
婆婆很高兴,用手捏捏银币,在上面吹了口气,忙放在耳朵边上听,一下笑得合不拢嘴,再放在眼睛边上一晃,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真的银子,这么一吹,放后放在耳朵边上,就会嗡嗡嗡地响起来,而且响得很动听。放在眼睛边上只要一晃,真的银子就有一道毫光闪亮。”婆婆说。
兰竹君一下禁不住笑出声来,真想不到这山村老婆婆鉴别银子的真伪还有如此绝招,难怪说瞎子见钱眼开,这话还有一定的道理的。
“婆婆,这里过往客商多吗?”兰竹君问。
“往年多,今年不多了,因为打仗嘛。”婆婆回答说。
“都没有客商过往了吗?”
“有,还是有,多是赶闲场的人,还有挑夫,十多个一路,前后都有背枪的押着。”
“一般是好多时间过呢?”兰竹君试探着问。
“三六九,四七十沿途有几个赶场日子不过,大都是二五八中午时经过这点。”
“为啥子三六九、四七十不过呢?”
“因为赶场路口人多,可能不好让人的原因。”
“他们押送的兵多吗?”
“有时多,有时少。”
“不知道多的时候多到好多人,少的时候少到好多人?”
“哎,我说你这个人呀,咋的就成了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婆婆有些不高兴地说。
“不是有句俗话叫做沙牛的尿多,女人的话多吗。我是女人,我这话一多起来,就爱问一个究里,婆婆不要多心。”兰竹君说。
“挑的担子多的时候兵少一点,挑的担子少的时候兵还要多一些。”
听了这话,兰竹君心头明白,担子多的时候押送兵少一点,一般不是贵重货物,而担子少的时候兵反而多,说明这些担子就是饷银之类的贵重货物了,要抢就要先抢他们的饷银。
“婆婆,他们军队多的时候,大概要哪天才从这儿经过呢?”兰竹君轻声试探着问婆婆。
“他们从这里经过,喝杯茶,歇歇脚,昨天听一个大胡子当官的说,后天有一个排的队伍要经过这里,叫我多准备一些茶水。”
“哦,你老的生意就好了。”
“好个屁,大碗茶水他们一个子儿都不给的,有时喝盖碗茶也不给钱,他们说是为我们打护国军,护国军打过来会把你的草房子都给烧了。”婆婆说。
“不会那么凶吧,我姨妈就在渠坝驿开茶馆,护国军就住在那里。也没有被烧掉房子,护国军公卖公买,不欺压老百姓的。”兰竹君解释说。
“你是做生意的大老板吧。”
“做生意的大老板?我能吗?”兰竹君一下笑了说:“我只是跟着做生意的大老板跑的。”
“哟,你先生肯定就是大老板了,怪不得刚才你对我出手那么大方的。”
“好的,打扰了,我要赶路了。”
老婆婆说了些客气话,兰竹君出来,顺着大路往前走,她还要了解一下地形,看在那里下手最合适。
一片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渐入眼帘,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上面,蜜蜂在上面飞来飞去,一切都显得春意盎然,显得祥和与安